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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长恨》
怀安二十三年,继位的是个女娃娃,芳龄十八,却浑身杀伐之气,冷冽果断。
世人起初把她当笑话,她把世人当蝼蚁。两年稳固了皇位,天下太平由始,看着万民齐乐,她的眼眸依旧平静淡漠。
焱国本不该由女人称王,无奈先王的孩子继焱灵公主出生后,便无一存活,体弱多病夭折的,不慎流产的,妃子不孕的。先王感伤,嫔妃痛恨,焱灵成了众矢之的,克兄妹,克同胞的流言蜚语逐渐传开。
焱灵看着母妃被众人所指,先王不管不问,所有人都知道,先王想要的一直是母妃腹中的另一个、本该活下来的那个男孩,甚至母妃,也是所想。
母妃遭欺压,最后惨死在冷宫中的时候,她也没有去看。
她害怕母妃含恨的眼神直勾勾的对着她。
那时候她蹲在墙角,风吹在她的脸上,她把头埋进臂弯默默的哭。
皇城很大,她出不去。
出不去,只能想办法活着。
就在她快冻死的时候,宋初出现了,像一道光化开了冰雪。
宫中无人在乎她,宋初却视她为珍宝。
「公主,跟臣走吧。」他说。
焱灵在相府一住就是八年,八年对她来说只不过从虎穴又入了狼口。
宋初对她关怀备至,却又将她推入深渊。
宋初教会了她一身本事,当她第一次浑身是血站在冰冷的尸体前面,并无畏惧之色,那种掌控他人性命的兴奋在她血液里乱窜,宋初以为她害怕的颤抖,一把揽入怀里摸着她的头安抚,她的嘴角却悄悄上扬。
隆冬,她窝在宋初的怀里,温暖无比。
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宋初,她觉得他是她的光。
宋初弱冠的时候,皇上赐了亲,未等到凤冠霞披,出嫁人死了。
焱灵被喊到书房跪下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您无爱意,为何要娶?」
「遵皇意,分内之事,无关情爱。」宋初回答完,鞭子依然不留情的打在她身上,焱灵咬着牙,一声也不坑。
一如几年间一样,无论他让她做什么,受什么刑罚,她都甘之如饴,只要能呆在他身边望着他。
焱灵依赖的是温暖还是于她的救赎,还是懵懂的情愫,她也不知道。
她像宋初养的傀儡,百依百顺,有时候宋初高兴,会拥她入怀,有时候郁结,对她要求更加严厉。
不管怎样,她觉得宋初都是在乎她的。
喜怒哀乐不都是与她相关么?
(二)
大雪纷飞,焱灵身着衮冕,垂白珠十二旒,睥睨天下。
她向下看,满眼都是当朝丞相,万人之上的丞相。
登基前夕,先王卧病在榻,写下诏书传位的时候仍心怀不甘,长叹一声而去。
宣读诏书的时候,嫔妃怨色,百官唏嘘。
她软禁先皇后和家中尊贵的妃子,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杀之而后快。
当然此举惹怒了朝中不少高官,杀鸡儆猴,丞相帮助了她不少,肃清敌对,朝中大换血,换的人都是丞相所荐。
渐渐的她也明白,宋初只不过通过她掌大权而已,狼子野心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无人敢弹劾丞相。
这两年,基本上都是宋初在忙着处理政事,她只负责审批而已。
她一得空就溜出去,人间可真大啊,她原以为皇宫城墙就已经很大了。
元宵佳节,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
焱灵一身便装行走在焱国最繁华的地段,一声清铃,引她抬头望去,「是川晴王!」人群
熙熙攘攘,纷纷向马上人望去。
「好大的阵势,不愧是京城第一富的王爷府!」
「还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可惜戴了面具,无幸窥得真容啊!」
那今个儿就让孤先瞧瞧,焱灵想着,运起轻功直奔萧川而去,这架势,不像是摘面具,更像是刺客。
萧川身边的护卫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没等他们反应,焱灵早就跳上了川晴王的马,一把掀起。
「当真……好看极了……」焱灵缓缓说道,有些愣,若是说宋初眉目如画,衣冠胜雪飘飘然之姿,那这位可是一脸俊美绝伦带着邪痞的相。
「看够了没有,圣上?」萧川冲着焱灵眨眨眼,拿过了面具又戴上。
众人叽叽喳喳,「这谁家姑娘敢摘王爷的面具,不得了不得了。」
萧川一把搂住焱灵的腰,把头摁在他的衣襟里,「委屈一下圣上,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可不妙。」
「你怎么知道我是…」焱灵埋在萧川的胸膛上,轻轻问到。
「上元节无论男女,盛装打扮,唯独您白衣素裹,还别着盘龙玉佩,想不注意到您都难。」萧川轻笑,鞭了下马。
众人更闹腾了,「哎哟,这这这,今年王妃是有着落了不成!」「等着喝王爷的喜酒!」
也有女子掷花掷果的,将花甩一边,巴巴地望着,满目秋波倒成了泪眼汪汪。
焱灵偷偷看着,好不有趣。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王爷府到了。
刚下马,王爷府的人跪了大半,「拜见圣上!」萧老王爷跪了一半就被焱灵扶起了,萧川身板站的直直的,被萧老拍了记头「孽障,还不跪下!」
「无碍,都免礼吧,微服出访,不用行此大礼。」焱灵说道。
辞退了萧老王爷和众人,萧川带着她去厢房安歇,路上焱灵冷不丁说了句,「晴川小王爷可有婚约?」
「并无。」萧川顿了顿,「倒是圣上已及笄,何不择君?」
焱灵看着他,情爱之事,可能这辈子都与她无关。
白衣与风缱绻,两人无言。
(三)
后宫一直空着,群臣谏言纳侍君,皇室血脉不可后继无人。
批奏折的时候,宋初说道「圣上,是时候纳侍君了。」
「我不愿。」焱灵低头看着折子回道。
「多子多孙是江山之福,社稷之福。」宋初恭恭敬敬应道。
「那我纳丞相为皇夫,可否?」焱灵抬起头顶着宋初,心里有期盼,却很快被浇灭了。
「臣已有心许之人。」宋初不紧不慢回道,语气坚定。
这个回答焱灵不是没有准备,只是不想去承认,当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免不住的失望。
她知道宋初房里挂了一副小像,画中的女子浅笑温柔,让人看了就欢喜。
「既然丞相已有所爱,孤就不强求了,挑选侍君之日丞相去安排便是。」焱灵笑笑,突然觉得她什么都能放下了。
择君之日正好选在了春蒐,焱灵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千里暮云平,公子王孙意气风发,适龄的各家子弟都受了邀请,队伍声势浩大,旌旗蔽日。
萧川穿着玄白色窄袖骑装,只用了镂空花雕的白金冠束了头发,衣襟和袖口处绣着腾云祥纹,一手握着缰绳,鬓若刀裁,目含秋波,全身散发着华贵慵懒之姿。
而宋初还是穿着往常一样的牙白色长袍,水色玉簪,真真应了那句词,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
萧川看了眼焱灵,宋初恭谦地站在一旁,这春蒐他是不参与的。
随着一声令下,马蹄声四起,猎物多或稀有者有选纳资格。
焱灵辞退了侍卫,独自一人骑着马在林间晃着,
她对射猎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看着天,思绪逐渐飘远。
「师父,我怕……」焱灵巴巴的看着宋初,又看看马。
「别怕,有师父在这。」宋初一把抱起焱灵,翻身上马, 等焱灵刚缓过神来,缰绳已在他手中,背后贴着宋初温热的胸膛,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自己的。
她偷偷抬头看,看到宋初漂亮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颈,心跳的更快了,暖风吹红了她的脸颊,宋初身上淡淡的墨香和花香缱绻在一起,她握着缰绳的小手攥的更紧了。
那时候天地广阔,一匹马,两个人,时光定格在那里会有多好。
她想到现在的宋初,目光清冷,眸里再也无她,
他的温柔就像是镜花水月,在他心里,对那副小像总有化不开的深情。
她现在想起纳他为皇夫的提议真是又大胆又可笑。
就在焱灵沉浸在思考中,马突然一声长嘶,急躁的来回窜动。
突然花豹猛的一扑咬了口马腿,马嘶吼之间,焱灵迅速朝下射了一箭,豹子吃疼松了口,凶狠地盯着焱灵。
焱灵翻身滚下马闪到一边,吹了个口哨,马猛的跑远。
花豹拱起身体,面露獠牙,死死看着她,时不时发出恐吓声。
豹子看着猎物跑了,腿部中了一箭,恨不得把焱灵撕碎,猛的发起进攻,焱灵见势一下子转身对准豹身一捅,往后跳了一大步。豹子咆哮着发起了性转身又扑过来,焱灵乘机一个翻身骑坐在豹子脖子上,紧紧的抓着颈皮,又是一刀下去,豹子一顿挣扎顿时一股血腥味散开。
等着豹子力气尽失,一动不动后,她才缓缓松了手,躺在一边大口喘着气。
萧川赶到的时候,只看一头死去的豹和躺在一旁,一身是血的焱灵,夕阳辉光落在她身上,匕首的寒光晃晃悠悠的,看呆了他。
(四)
听到马蹄声,焱灵慢慢从草地上起来,一脸惺忪的看着侍卫们。
萧川刚想扶她起来,却突然一怔,「别动。」他对旁人说道。
能伺机一招毙命。
黑蛇慢慢地向她逼近,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嘶嘶哈哈地喷气,紧缩身子一刹那间发起了攻击。
没有了匕首,焱灵只能对准蛇七寸一把抓住,出乎她意料的是,蛇一扭头对准她胳膊咬了下去,萧川拔剑砍断了蛇身,焱灵一咬牙抓着蛇头甩到一边,胳膊顿时鲜血四溢。
「愣着干什么,叫太医。」焱灵按着胳膊出血处,冷静的说道。
众人还没缓过来,萧川一把抓起她的胳膊,附身轻轻将毒液混血鲜血吸走吐了出去,温润的触感使焱灵微颤,她看着萧川低顺的眉眼和墨发说道,「孤无碍。」
其实她早已经累的不行了。疼痛似乎因为他减轻了些许,也许是毒素的麻痹。
萧川撕下节衣带简单包扎后,不顾众人捞起焱灵策马往军营跑,「我先带圣下回营,将那蛇尸收好送太医细查。」
焱灵终于撑不住了,一下子晕倒栽在他的怀里。
她究竟……是要多逞强,萧川有些心疼,揽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
黑蛇攻击的时候,他离焱灵也挺近,为何蛇锁着焱灵不放,他清楚的看到蛇七寸被她捏的死死的,按理蛇没有攻击的余地了,黑尾银环的蛇他从未见过,难不成是有人存心放蛇杀君?她为帝,天下太平由始,未树敌,更无兄弟姐妹欲与之夺位,何人想取她性命?
一介女帝,朝中无心腹,手中无重臣,举目无亲,她究竟怎么一个人撑到现在。
萧川思绪烦乱,看着她眉头紧锁,伤口处慢慢发青发紫,嘴里嗫嚅,模糊的喊了句,「师傅。」
有几滴泪慢慢的滑下眼尾,她感觉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陷入无穷无尽的混沌与黑暗。然后有声音天旋地转的砸向她,有谩骂,有温言细语,有哭声……看到师傅教她下棋,看到师傅砸了棋盘,她呜呜咽咽的哭,最后一片空白。
(五)
「圣上醒了,端药来。」宋初望着她憔悴惨白的脸对婢女吩咐道。
焱灵支起身,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般悠久。
「蛇毒不致死,只是根除毒性需要长期服药方能痊愈。」宋初接过药毕恭毕敬的递给她。
焱灵并未说话,刚拿起汤勺手控制不住的抖,药汁淋淋撒撒的滴在地上。
这无力感,她的武功竟是……全废了。
宋初轻轻按着她的手,撤下了丫鬟,俯身坐在床边,「您刚恢复,臣来吧。」
宋初一口一口喂,她一口一口喝,满嘴的苦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师傅,我的武功……」她从小努力跟随着宋初习武学文,宋初对他是严父也是慈母,她拼命的学只想有朝一日成为他的剑,没想到宋初却想让她当帝王。
当帝王的后果,注定是武力全失吗?
宋初擦拭干净她的泪,又有温热流下,像是止不住一样,他轻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别怕,有师傅在,没人能伤你。」
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萦绕在她周身。
「小灵儿,有师傅在,没人能伤你。」
如今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切都不如从前。
她颤巍巍的抓着宋初的衣袍,努力平复情绪。
「晴川王爷求见。」近侍一声通报,焱灵缓缓抬眼,「让他稍等片刻。」
「你先回去吧。」焱灵抚额。
宋初眉眼黯淡,「臣告退。」
婢女给她束发,她呆呆着望着镜子,自己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呢。
偌大的宫殿,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除了宋初这个唯一能信任依靠的人,朝廷众臣,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她呢?
她就像汪洋大海的一片孤舟,宋初是舟,她是孤。
萧川一进来微微皱眉,大病初愈她的一举一动都很缓慢,脂粉修饰也挡不住血色苍白,看着她强撑着坐起,摆出帝王的架子看着他,心疼之意难掩。
「圣上,毒蛇臣已命人收好在府,此蛇极为罕见,府中医者皆无头绪,还在细查。」
「知道了。」焱灵轻轻回了句,便再无下文。
「听闻太傅有一子,唤喻清风,常年游历在外,讨了个游医的称号。此蛇中原未曾见过,喻公子见多识广应有办法。」
「有劳小王爷费心了。」焱灵微微颔首,对于萧川无由来的关心照顾,她一时之下无从适应。
晴川王爷先皇在位时并无多次露面,府里上下也是萧老王爷在打理,宋初年少有为成了右相,萧继平倒是并无妒色反而赞赏有加。
宋初为人谦逊平和,名誉天下,萧川不久也快继位,焱灵感觉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
「圣上……」萧川咬了咬唇,走近了些,将一块玉珏系在了她腰间。
萧川墨发如瀑,半跪在她榻前,低眉系了个结。
再抬头对上眼睛依稀泛着泪光的眼,他终于忍不住抱了上去,「元宵初遇,暗生妄念,倾心于圣上,还望……莫辜负。」
对于萧川,焱灵似乎有些察觉,每日早朝,她抬眼便能看到萧川偷偷看她的眼神一转,有时四目相对,他倒也毫不避讳,冲她笑笑。
晴川王爷风流倜傥,却也专情到极致,「遇到中意人,本王定将她娶回家!」
喜欢上谁不好,却偏偏相中了九五至尊。
「你的心意,我知,我定不负你。」焱灵抚了抚萧川的头发,他是第一个将感情送给他的人,无论欢喜与否,都应该报答吧……
几年之后,有文官记载川灵帝盯着枚玉珏无言许久,后又泣不成声。
玉上刻着:永结同心。
(六)
自春蒐之后,焱灵的身体逐渐恢复,挑了个暖意拂人的日子,下了诏令。
晴风王之子萧川,春蒐猎者至珍,封侍君。
大司乐之子钟柳明,春蒐猎者至多,封侍君。
太史之子赢权,春蒐第三,封侍君。
三人见过了焱灵,仪式毕,各自搬进了宫殿。
焱灵正和宋初下着棋,茶气悠悠。
「圣上身体可好些?」宋初落下枚白子,寒暄道。
「无恙。」焱灵垂目,盯着棋盘上的纵横黑白思索着,她和宋初下了无数盘的棋,总是败下阵来,好像她无论下哪都在宋初的意料之中,纤纤玉手一点,她的行兵布阵灰飞烟灭。
她琢磨不透他的步路,就偷瞄一眼他,宋初泯了口茶,神情自若。
每一次都看不出喜怒。
时间长了,几年过去了,她似乎又懂了,从棋盘又看透了另一个他。
黑子落,胜。
「圣上颇有长进。」宋初作了个揖。
「还得谢丞相赐教。」
焱灵走了,宋初看着棋盘,轻轻呢喃道,「终是长大了。」
是夜,蝉声微起。
「住的可习惯?」焱灵看着萧川一身浴袍从里殿,只披了件外衣,发尾还挂着水珠,时不时吧嗒的掉。
袍子应是沾了点水,能依稀看见受热气微微泛红的白皙皮肤,萧川没来得及擦头发就朝她跑来,嘴角忍不住的上翘。
「劳圣上费心,一切习惯。」
焱灵本就寡言少语,她顿了顿,拿起布帛细细的给他擦头发。
萧川盘腿背向她低着头任她擦,心跳变得更快了。
「那日,谢谢你。」
接着落入一个小小的怀抱,背后一暖。
萧川猛的转过身,一把环住了她的腰,满腔的爱意如洪水。
「圣上……」
他贴近她的脖颈,唤道。
焱灵一只手还拿着布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肩处,她顿时红了脸,又慢慢抱住了他。
被欢喜着,真好。
夜深,汉阳宫的灯熄了,月与夜缠绵。
(七)
怀玉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成了王公贵族喝酒闲聊,寻花问柳的好去处。
焱灵坐在三楼的雅间里,半面镂金面具遮住了她的容颜,她饶有兴致地向下看着这些臣民臣子们。
她在等一场拍卖会,闻名天下的当铺易物阁的拍卖。
易物阁一年大型举办一次拍卖,卖的都是江湖四处寻来的奇珍异宝,当然也不乏奴隶美人。
邀请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朝中贵臣,江湖游侠都聚集在此。
一时间怀玉楼座无虚席。
焱灵是独自一人来的,当然这些年她偷偷溜出去的除了那次不小心撞见萧川外其他的都无人知晓。
焱灵没有暗卫,那时候她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她相信自己的本事无人能近身。
自围猎后,她却再也没那么宽心,我在明敌在暗,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不过好在这些年她偷偷溜出去也不全为了看看人间民生,忙里偷闲。
不知情的人,怀玉楼不过是个红宵春暖良人地,而有所不晓的是风月之所恰是天下消息情报流通最快捷的地方。
怀中香玉,是焱灵的眼睛和耳朵,虽坐于龙椅之上,却能耳听八方。
「今天是易物阁的一年一度的拍卖大会,各位既然来了,也不会让各位失望,按惯例价高者得,若有宝贝等价也可以酌情考虑交换。现在正式开始!」锣声一响,满座的人都看着台上的檀木盒子,顿时静了下来。
「这第一件是洞光珠,佩戴在身能辟邪,更有容颜不老,青春永驻之效。」
女子们啧啧称奇,看着熠熠发光的珠子无不动心。
「一百两!」
「两百两!」
竞价的都是些富家纨绔,一个个财大气粗的傻气惹得怀中人掩面笑。
「五百两。」一个不低不高的声音从二楼包厢处传来,掷下来几张银票,没给人留下半点上标的余地。
「不愧是喻公子,为了穆姑娘一掷千金呀。」楼里有人笑道。
「那我们就不夺人所爱啦。」
一群人笑嘻嘻的打趣,喻清风瞥了眼他们,满脸不屑,笑吟吟的对着坐在对面的穆水凝说道,
「穆姑娘见笑了,这珠子姑娘拿去玩。」穆水凝给他添了茶,恭恭敬敬的也不推脱,起身别了礼,「那就谢过喻公子了。」
喻清风看着她温婉可人,嫣然一笑,整个骨头都快酥了。
这钱,花的值!
穆水凝回席坐好,又听的易物阁拿出了一些珍宝稀奇玩意,并未引得多少风波。
喻清风……焱灵心头一紧。
怀玉楼的都是明事理之人,个个服侍的眼风都机灵,旁边的丫鬟知道焱灵身份不凡,赶紧上去边添茶边和她解释道,「这喻公子,是我们怀玉楼的常客了,每次来都是冲着穆姑娘去的。主子您不常在,穆姑娘是我们楼里的头牌,只卖艺不卖身,弹的一手好琵琶。喻公子虽常年江湖四处游走,但自从见了穆姑娘,怀玉楼有她的一场曲,就有一定会有喻清风。」
焱灵听趣一般听着,眼睛仍看着易物阁忙活。
「喻公子曾想用银两把她赎出来,可妈妈不愿,当初妈妈收留她待她如己出,穆姑娘性情也好,便随了妈妈的意,一直留在怀玉楼里。喻公子无法也只得惦记着。」
「那喻公子也算个痴情种。」焱灵笑笑。
「没有穆姑娘,喻公子还是个放荡不羁的主,四海闯荡的时候,哪里没留情。如今有了穆姑娘,倒是端端然的正经。」丫鬟接着话的聊,易物阁的火浣布,定水带也被人一并拍下。
「喻公子不是太傅之子么,如何不用权势将穆姑娘一并娶了去?」
「主子有所不知呀,喻公子和太傅虽以父子相称,私下里并不和睦,喻公子喜文,最烦官场之道,于是干脆做了个江湖游医,不取家里分毫,倒也洒脱。」
焱灵不吭声,摆了摆袖,「和你们妈妈说声,留住喻清风,下次等我来见。」
丫鬟应了声,行了个礼退了。
焱灵眯眯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样事情便好办多了。
「无觉丹,服一颗断口鼻,服第二颗断耳目,服第三颗断经络……」
「这谁制的毒药这么损德。」
「是呀,这断了经络岂不是成了个废人,寸步不得行了?」
人唏嘘着,「艾,此断非比断,无觉无觉,断的是嗅觉味觉,其次是听觉感官,最后是全身的神经,酸甜苦辣,刀枪剑匕,感觉尽失。」易物阁的掌事缓缓解说道,「此药是喻公子所制,共五枚,连续服用才有递进之效。」
他冲着喻清风抱了抱拳。
满座啧啧称奇,「不愧是药宗的得意门生。」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
「五百两!」
「五百五十!」
「一千两。」
「嚯,这是哪家的主子这么豪气。」
一时间无人再加价。
「一千两成交。」掌事的说道,冲着楼上鞠了个躬。
三楼坐的都是高贵,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焱灵朝着那方向看去,芙蓉纱帐微微卷起,只看见一个微微弯起的唇。
(八)
竞拍到了最后,一个十七八样的少年一袭黑衣,带了个空白面具从幕后缓缓走出来,掌事的还没说话,下头有人哄笑道,「你们易物阁怎么还叫个黄毛小孩糊弄我们呢!」
掌事的看了看他一眼,不急不缓,「诸位贵客,
这是本场易物阁最后的宝贝,九曲死侍。」
座下一片噤声。
易物阁以典当倒卖一家独大,存在江湖数十年,初代阁主白手起家,那时候典当倒卖的其实是活人,有些百姓穷困潦倒卖子女换口饭吃的大有人在,这是个人尽皆知的灰色产链,有需求就有存在价值。易物阁凭借这个站稳了脚跟,后来家大业大出了名声,便断了这档子生意。
易物阁当初敢做这样的买卖,背后也有大树靠,自有自个的规矩,收的人都是自愿交易,为的是断了他们的念想,清清静静的听凭发落。
进了易物阁的人也分多者,女子受之琴棋书画供给达官显贵,男子普通的有些能留下来培养成心腹有些调养好增价卖给别人,而极少部分能入阁主的眼,便洗去所有以往,由阁主亲手调训,成了为数不多的九曲死侍。
他们不再是个人而成了绝对忠诚的工具,易物阁的秘法抹去了他们的记忆留下的只有服令,在血腥角逐中是坚不可摧的铠甲,是最隐蔽的杀人利器。
培养九曲死侍的代价精力时间都太大,碰上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是活下来的最后一名十步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千两。」
有人出价。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焱灵冲老鸨打了个手势。
老鸨领会,一个小厮小跑过去掩面和掌事的报了价,掌事一时说不出话来,手颤抖着打了声铜锥。
「天价,成交。」有些汗渗了出来,他看向三楼一圈,稳着声音拍下了这桩买卖。
众人轰乱了,叽叽喳喳一片,易物阁报的天价,这史无绝有,到底来者何人。
在他们匪夷所思叽叽喳喳一片声音里,焱灵趁着夜色飞速回了寝宫。
她很满意,九曲死侍,她是要定了的。
「没有人敢和孤抢,也没有人能够和孤抢。」焱灵看着单跪下的风洄,慢悠悠说了句打消了他的顾虑,「事成之后,把这个给他,让他自己来宫里找孤。」风洄接过那个银坠子,恭恭敬敬点了头。
「金缕玉衣。」风洄在掌事耳边轻轻说道。
纵使谁能偷到皇陵里去呢。
(九)
「你来了。」
一声铃响,少年跪在榻前,微微低头。
焱灵转过身,看着这个身体形态与当初截然不同的男子,走到他身前,拿走了小小的铃铛,看着他问道,「可有姓名?」
「无名无姓。」
「那便叫你炎一吧,起来。」
「是。」炎一站起来比她高了很多,体格健硕,孔武有力,和戴面具的判若两人,台上的少年也不知是替身还是他缩了骨,炎灵思索道。
「孤今天起便是你的主人,你要做的就是护孤周全,孤的铃响的时候,你必须出现。」焱灵顿了顿,「孤平时在宫外做不了的事你就替孤去办,怀玉楼是自家地盘,老鸨和洄风会协助你,而皇宫之内无亲无友,不要暴露你自己的存在。其他的,你自便,任务之外,孤便不会约束你。」
炎一应了声,便退下了。
婢女端来一碗药,散发着苦气,焱灵看着便头疼,她其实最怕疼最怕苦,婢女看着她拿着勺不断搅直到热气散了忍不住小心提醒,「圣上,快喝了吧,宋丞相特意嘱咐奴婢一定要按时熬好看着您喝的。」
焱灵皱眉,「你退下吧,孤会喝的。」
婢女踌躇了半天,还是退下去了。
焱灵看着她走远,望着棕黑色的药汁,心里一横想一股脑喝了,舌尖刚碰了点,赶紧呸了两口,「唉。」焱灵叹了口气,摇了摇铃铛,炎一瞬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后背一阵风焱灵汤勺差点没拿稳,清咳了声把碗推向他那边,「药倒了,碗留下。」
炎一按吩咐做了,回来的时候还给了她一包蜜饯。
看着晶莹剔透的梅子,焱灵笑笑,死侍也不呆嘛。
「带我去登月台。」炎灵心情难得的好,话音刚落,两人便已匿入月色。
登月台是宫城中最高的地方,睥睨江山风光,登天揽月,焱武帝曾在此设宴,周姬一身蚕丝线舞衣在月夜清晖下翩然起舞,婉如银蝶。蝶妃的誉号赐了下来,承宠一时。
焱灵的出生折了蝴蝶的翅膀,她看着那方起舞的楼台,仿佛仍能看到一丝倩影。
往日再如何,独留月清辉。
焱灵坐在最高的飞檐上,炎一给她披了件外衣,看着她支着头,露出一截藕色小臂,若有所思的看着下方。
月夜朦朦胧胧,夹杂着时有时无的风。
过了会,焱灵也倦了,刚准备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亭子处传来。
夜已是很晚了,何人不睡觉在此私语,莫不是宫女幽会?
焱灵眯着眼,隐隐约约是两个人的声音,亭檐遮了他们的脸看不真切,倒是看见了一串珠子发着温润的光,似乎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当她正欲看个究竟,两人却散去了。
炎一带着她回了寝宫。
「听清楚了么?」焱灵褪下披风,唤了人备好了热水,自己脱了衣裳躺了进去,热意让她更困了。
炎一隔着屏风低着头,「亭上为一男一女,属下只依稀听到男子说让那个女子等等,他很快接她出来,后男子消失不见,女子往西南角方向去了。」
焱灵抬了抬手,私定终身的出逃鸳鸯么……
不用管了,水汽氤氲,她渐渐睡了过去。
「阿灵!」
谁这么吵,她朦朦胧胧的承起些眼皮,萧川吗?
萧川啊……
她懒得管是谁此刻就想睡觉,睡到昏天黑地再也醒不来,「别吵。」她轻骂了一句,栽入梦境。
萧川心急如焚,一把将她从浴桶里捞出来,扯过旁边的衣服将她抱住,几个丫鬟见他一脸阴沉,跪了一地。
「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圣上桶里水都凉了,你们一个个是瞎吗!」萧川大跨步把她放在踏上,摸着额头,有升温之势,怒道,「宣太医!你们几个滚去刑役司领赏!」
「圣上素来……素来不喜他人服侍左右,只唤奴婢们在外头候着……」一听到去刑役司,丫鬟接连磕头颤颤巍巍的央求道,话没完就被人架了出去。
萧川守在焱灵床边,拂开额边发丝,也不知是水是汗,看着她眉头紧锁却无可奈何。
他本来赶着跑到乾坤殿是因为半截蛇身被人盗走,太医院毫无头绪,结果蛇毒未清,又着了风寒,那个上元节的活蹦乱跳的小君主身影越发单薄,围猎一遭带走了她的武功,带走了她的朝气。
他摩挲着她苍白的面颊,就那么静静守了一夜。
(十)
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化在她的肩头,那只纤长的手带着薄茧伸向她,「臣是左丞相之子,有臣在,公主不必担忧。」
她那时候身上只有一身布衣,真冷啊,她看着面前少年身裹轻裘,撑着伞,把手递了过去。
她的手很冰,她怕冻了他,只是手指触碰了他掌心的一点点,宋初并不在意顺势牵起她严严实实的裹进披风里往回走。
些许风雪卷上了宋初的眉,她抬头看着雪花化成一滴水,她小心翼翼抬手为他拭去。
宋初看了她一眼,未曾说话,她侧脸埋进怀里,真暖,她感到一阵困意……
她醒的时候已经干干净净穿着里衣,有丫鬟过来伺候,她还有些许不习惯,她曾被视为掌上明珠,在周姬为先皇诞下第一子的时候,有丫头伺候,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玉盘珍馐数不胜数。而后来周姬失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曾经的丫鬟对她嗤之以鼻,满天流言纷飞,她连吃食也要四处想法。
「姐姐,我自己来就好。」她自己拿起衣服赶忙穿上,自己洗漱,自己梳发。由富入贫难,由贫入富易,她是吃了苦,更不想来第二遭,很久之前,她就不是娇贵的公主了,普普通通的人不该耽溺享受。
小环愣在一旁,完全没有插手的机会,看着她利索的收拾好用膳。
焱灵吃饭也极快,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那时候她去御膳房偷吃,怕被别人发现,每次都先吃饱再偷走几个馒头熬过白天。刚被饿肚子的时候,因为吃的慢,被御膳房的婆子发现打了个半死,她屡屡去,御膳房告上不得,动了筷子的菜又要重新做过,气打不出来,白天就蹲着她,逮到了就打一顿。挨了揍,焱灵只敢夜里偷偷的去,逐渐的养成了这个习惯,噎死总比饿死好,她想。
「殿下饭食吃的很干净,更衣洗漱也一概不让奴婢伺候,殿下似乎不信任奴婢。」小环跪着禀报。
「她要什么都给她。」这似乎并未出乎宋初的意料,她过的比流言所传更凄惨。
「主子您赐的佩环玉帛等殿下差奴一并退还,说衣裳发环够用便好,不必铺张浪费。」小环的头更低了。
「退下吧。」宋初摆了摆手。
周姬盛宠时,公主的衣食住行华贵到了极点,西域贡的孔雀羽翎做成了披风,江南盛的金线只做了个绣球。
是他把她想的太俗了么,还是历经辛苦,再也承受不起一点的奢华。
这些日子焱灵过的很清静,宋初进门的时候她支着头看着窗外发呆,窗前的桃花冒出了新芽, 天气也在回暖,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就是煎熬。
她的手脚开了春愈发的肿,冻的厉害的地方裂了口子,手脚暖和的时候又痛又痒,她夜晚也无好眠,为了不受痒意,便把脚露出被窝,虽然冷总好过又暖又痒。
焱灵察觉她进门,赶忙恭恭敬敬从凳上起身行了个礼,把那红通通的手掌攥紧袖子。
「你是公主,不必对臣行礼。」宋初穿着件青凤裘,看她将手偷偷缩到袖口里,「殿下,手伸出来给臣看一看。」
焱灵心里一慌,把手直接藏在背后,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只是些冻疮,丞相……丞相不必挂怀。」
宋初垂眸,「殿下尽可把丞相府当家,如今殿下在宫中如屡薄冰,无人会发现皇宫少了公主,相府多了个人,待时机到,臣会竭力护殿下登基。」
焱灵应了声,她只有十岁,宋初说的她并不是很明白,只记住了他会护着自己,后面说的都似抛了雾里,面颊微粉,虽寄人篱下也是开心的,比起宫里,她觉得宋初对她是天下第一好。
那夜,她被冻醒,朦朦胧胧的感到一点光亮,宋初提着一点豆灯,拿了罐膏药,极轻的将灯放在床尾的地方,接着她的脚被他拢住。
宋初见她手脚放被外睡皱了皱眉头,拿起膏药用手捂热了会涂在皲裂的地方,用纱布包好放进被子里掖了掖。
焱灵的困意无了,又不得不装睡,随着宋初碰上她手指,她的脸烧的更热了,他的味道和气息无意地使她身体绷紧,睫羽轻颤。
等他上完药,提着灯出了门,她松了口起,她摩挲着手,伤口处舒服了很多。
她拒绝所有人,但不会拒绝他。
他是滋润她枯竭心树的一丝小溪流,细水长流,她为他萌芽开花。
(十一)
平平淡淡过了几个月,看桃花烂漫到绿叶新发,焱灵从未觉得日子过的如此舒服,哪怕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也是自由极了,唯一可惜的是见到宋初的日子屈指可数。
小环说丞相接替父职不久,这阵子有的忙呢,焱灵晃着脚丫,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环在缝针线。
「环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物事?」焱灵蹲在她旁边,看着她精巧的双手娴熟的翻弄着。
「奴婢在给大人纳鞋底呢。」她停下动作,看着她好奇的样子,没等她拿起绣花针,小主子开了口,「姐姐让我试试,让我试试。」,焱灵蹭蹭她,拿起了缝了一半的鞋底。
她的手好的差不多了,白白嫩嫩,在暖阳下更加肤若凝脂,手好看可笨笨拙拙的,针进了一半卡住了,急得手心微微沁出了汗,越挤越纹丝不动。
小环噗嗤一笑,手上褪下了个银顶针给她戴上,「这不就好了。」
焱灵试了试,果然顺畅很多,不一会歪歪扭扭的针脚布满了鞋垫,她眉开眼笑,豪言道,「环姐姐,以后丞相的鞋底我包了!」
一主一仆在三月的暖风里过了好几个平淡的日头,小环喊着殿下,心底却已待如亲妹,焱灵跟她学了很多女孩子家的东西,那是宫里头见不着,学不到的。
四月中旬,宋初总算在朝中扎稳了脚跟,丧父之痛也渐渐平缓,见到他的第一天,宋初后面站着两个毕恭毕敬的男子,「殿下,这是臣找来教您习武之人,殿下是焱帝唯一的子嗣,需要自保的本事,丞能护殿下一时,护不了一世。」
焱灵应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看她乖巧,宋初摸了摸她的头,那时候焱灵刚及他腰间,眸里清澈,什么都不懂。
「殿下好好学,别让臣失望。」他蹲下身轻轻的说,将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发丝吹到耳后痒痒的,她的头更低了。
后来的多少寒霜酷暑,有多疼多累她都不会喊出声,哪怕咬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咽,她汗如雨下的时候就想想起宋初温柔的眉眼。
「别让臣失望。」
话像咒语一样她便有了继续的勇气。
刚开始扎马步,拉筋骨疼的她龇牙咧嘴。她下不去腿青松便猛的压在她肩膀上,一个稚嫩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女经过日积月累的磨练长大了,她好久都没有穿过罗裙长衫了,时间让她变得和青松伯阳一样沉默。
开始练武的时候,腿上磕磕碰碰的瘀青,宋初每一日等她睡着,依旧提着盏小灯给她上药,她太累了睡的很死,光晕照着她昏睡的脸庞,眉头紧锁,初夏的闷热让她沁出些汗,宋初轻轻摇着折扇,一夜好眠。
焱灵纳闷着磕伤怎么好的这么快,一出神,又被伯阳打了一掌,「莫要分心!」青松一旁提醒道,两人受了宋初的令,对她极为严格。
小环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到现在健步如飞,身姿愈发挺拔,焱灵也越长越开,带着几分稚气。
唯一没变的倒是焱灵接手了宋初贴身的刺绣活,一年如一年的抽时间编宫绦穗子。
宋初及冠礼当天焱灵免了一天的练功,夜宴庆祝完,她赶紧跑回去把最后的扇面绣完,花梨龙骨,理气镇痛谓之香风,虽然不及湘妃竹金贵,但是她纯手工做出来的,宋初一定会喜欢,焱灵想。
最后一脚针线缝完,焱灵满心欢喜地把扇子放在木匣里带着,一路上她都在想丞相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
宋初房间的灯并不是很亮,四周静悄悄的,她在门口踌躇了很久,兴奋又紧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宋初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的响起。
焱灵敲门的手止住了。
丞相是在哭吗?
透着窗户的缝隙,她踮起脚往里看。
宋初玄色瑞服还未换下,对着小像独饮似乎醉了,他执着的看着画中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谈亏欠,不负……遇见。」
宋初幽幽的念,她没见到过丞相这般模样,充满了无助和失落。
「婉凌……」,宋初望着画像,就像一叶孤舟望不到山川尽头。
焱灵扭头跑了,她心里也跟着酸涩,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扇子不想送给丞相了。
少年初识愁滋味是这般么?
那木盒子她悄悄的藏起来,连同她自己难以言表的情绪一起,藏到桃树光秃的那年,藏到葡萄发酸发涩,漫出酒味,藏到满天飞雪的那天,举杯相庆仍带着陈年的遗憾。
(十二)
焱灵及笄之年,武力赶超青松伯阳,堂内,正欲向他们行礼。
青松摇摇头将她扶起,「我们受大人之令授殿下我们所学,殿下不曾拜师于我们,也不应行出师礼。」
伯阳接着话道,「殿下要拜的是大人。」
焱灵起身看着青松伯阳欣慰的眼神,又看着椅上慢悠悠喝茶的宋初,一脸疑惑。
「殿下已习武,即日起丞便教殿下四书五经、七谋八略。」宋初放下茶盏,笑吟吟的看着她。
焱灵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愣了一下提裙转向宋初跪下。
「师父,」焱灵深深的望着堂上高坐的男人,盛满了眷恋和执着,「焱灵感激不尽。」低头,礼毕。
自那起,她和宋初愈发亲密,刚学写字,手颤巍巍的,写字和画图一样只是照着描,宋初便耐心的敷上她的手,一笔一画,轻重撇捺,慢悠悠的教,焱灵看着毛笔,却没盯着字,心如擂鼓。
最后一笔停住,宋初问「记住了吗?」焱灵才回过神来猛的点头,黑纸白字她的名字和宋初的。
她的手心有薄薄的茧,于姑娘家来说是不好看的,太粗笨,习武之人的粗笨,她拢着毛笔挡着,她一边慢慢学字,一边偷瞄着靠窗看书的宋初,越发觉得自己过俗。
宋初余光尽收眼底,他装作无意抬头逗一下小徒弟,焱灵猛地便撞进了那汪眸水里,温柔的像桃花纷纷扬扬撒入春潭,被包裹,被抚摸。
焱灵的笔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立马意识到失态,赶紧低了头,装作翻页书籍,含含糊糊的笔划。
宋初轻笑了一声,「专心些。」
焱灵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依旧波澜不惊,书写的速度倒是愈发快而潦草。
她练了好几页的宋初二字,依旧觉得不满意,回去又把宋初亲手写的裁了下来,经年久往,别无二出。
李夫人也因此被蒙在鼓里,直到寿终正寝的那天还纳闷着自己的儿子为何迟迟不来见她一面。
焱灵眼神暗淡无光,瘦弱的双手轻拍拍李夫人,「宋丞相快回来了。」
那个听腻了的回答,李夫人最后也只笑笑,一如既往的应到,「等着呐。」
最后闭上眼,没了气,焱灵才擦去她的泪,金绣线的大袖一挥,宋家李家帝王家统统变成了灰撒入土里,问起后人,只道,「啊……是有那么个人。」便再无踪迹可循。
(十三)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焱灵看着诗词一头雾水,突然觉得兵法书没那么晦涩难懂了,宋初平时不上她碰闲书,那些文人雅赋向来都闲置在一旁,今日趁着宋初还没回来,她好奇的翻翻这个看看那个,诗句看不懂,批注的典故倒是读的津津有味。
钿合金钗,一个深情,一个薄命,长生殿共许今生落的马嵬坡香消玉殒,焱灵啧一声,只觉得有些无聊,便把书摆好。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书房里间便是宋初休憩的地方,平常丞相从不让她进,而今丞相不在,我进去瞧一眼就出来。
焱灵又望望窗外,确定附近没有什么脚步声,便往里走去。
宋初的寝居很整洁,并无什么繁冗的装饰,甚至有些空,空到觉得这里并未住人。
里房的案上还留着一幅未完成的话,边上小字写着,「系我一生心。」
她像猛地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在闷热中突然透彻心扉。
「你在干什么?」宋初悄无声息的立在她背后的时候,焱灵从头到脚都冻住了。
宋初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一个人都不准。
宋初瞥了瞥案几,眼底阴沉,焱灵看不到却已经害怕极了,她不吭声也不敢动。
当宋初掐上她脖颈,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问她,「谁准你进来的?」
焱灵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她感到那股力量要空气都撕碎,她艰难的敷上那只手,「疼……」她勉强发了声,眉头皱的紧,窒息的恐惧让她的眼里都溢出些泪水。
猛地一下她感到脖子松了,随即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滚,去领戒鞭。」
焱灵跑了,手肘还留着新的瘀青,擦破了点皮。
她一边跑一边止不住的哭。
开始是眼泪断了线的滚下来,后来是呜咽。
跑哪去呢?能去哪里呢?天下之大,我的容身之处又在哪呢?
她停在一棵树下,失声痛哭。
曾以为,丞相府真能当个家,才想起,自己只不过是寄人篱下,自己与他,终究是两路人,隔岸相望不相拥。
戒鞭一下下打在身上,她不吭一声,泪也无了,微睁着眼看着地上,又想起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心里苦苦的。
宋初,何如薄幸锦衣郎?
何如薄幸?何如薄幸?
她的血色尽失,栽在了地上。
(十四)
她感到身子猛地坠落,惊醒之余还喘着气,那股揪心的压力感还如梦里一样。
外头月色正深,只听得见稀疏的蝉鸣,她望了眼,一种无由来的紧张感让她在这粘稠的闷热和朦胧的月色中愈发清醒。
她轻摇铃,暗中守着的炎一应声而出,他看她苍白带着皲裂的嘴唇,以为让他端水来,「把喻清风带来,无论用什么方式。」焱灵说道,他接了一半的茶盏停到一半。
焱灵感到莫名的心慌,就像有什么东西快要钉住她的心脏,压迫她的神经。
炎一接了令披上月色走了。
她深呼了口气,慢吞吞的挪到案几上喝完了那杯茶水,坐到铜镜前缓了缓,她看着镜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肩胛处有根暗色的线,她掸了掸以为是根发丝,她又用力擦了擦,还是如此。
她开始害怕了,当她小心翼翼褪下外衣,瞳孔猛地一缩,她几乎要窒息了。
黑红的线像茎藤一样攀上了她所有的经脉,逼向心脏的位置。她像突然哑了声一样,慢慢摸上那些纹路,泪水不自觉的下来。
那些密密麻麻的在她皮肤下暗涌的血液让她觉得恶心。
她像一个怪物,她大口喘息,马上又捂住嘴忍住想吐的欲望和歇斯底里的哭喊,看着铜镜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她坐了很久等到情绪平静她又苦笑起来。
她起身细细地穿好里衣,眼眶还红着,却没了情绪,「来人更衣!」她喊了声,她是个君王,不能有弱点,应是刀枪不入的才对。
殿里涌进了一批人,原先在外头守着,还没来得及报圣上醒了便连滚带爬的赶紧进来伺候着。
伺候用膳更衣的,御医,侍君乌泱泱跪了一地。
宋初和萧川率先进的门,萧川满脸喜色,眼圈有些发青应是没睡好,众多人前他不便逾矩,焱灵便向他点头示意无碍。
她略了眼宋初,意外的发现他的脸色憔悴,眼底似乎有忧虑。
是在担心她吗?焱灵不敢想,她掩了掩衣服,不知何般滋味。
「圣上。」宋初端上药,看着她一饮而尽似乎松了口气,他单手接过了碗,看了看焱灵,皱了皱眉头确认无碍后告退了。
她目送着丞相出去,总觉得他的脸色差了很多,走路虚浮,是她一刹那的错觉吧,焱灵也懒得再细想,她目下最想的是把下毒之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炎一的效率很快,喻清风是被五花大绑来的。怀玉楼都是自己人,吩咐了穆水凝一声,酒里用了点迷药,喻清风就老老实实的昏睡了过去。炎一直接扛着人走了,半路这个呆子一醒便骂骂咧咧,「你个歹贼,三更半夜来怀玉楼有花不采,偏来劫我这个文弱书生!我招你惹你了!」
喻清风一顿哀嚎,见这个木桩子一声不吭,也看不清个正脸,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只凭着三脚猫功夫挣扎了几下,不一会就耗尽了力气,只得老老实实像个大姑娘被扛着走。
突然想翻了什么般,脸涨的通红喊到,「你……你不会好男风,见本公子英俊潇洒,却钟情穆姑娘,心生妒意才出此伎俩想掳走我吧!」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喻清风越想越怕。
「否。」炎一轻哼一声懒得和他计较。
喻清风松了一口气,他凭着卖药的银两在怀玉楼宿了好几天,和他的穆姑娘每天品茶赏月,你侬我侬好不快活,而如今落得这番地步,遂又长叹一声,张口便要念道,「怅吾生,念——」下文还出口,便被劈了一掌,晕了过去。
炎一提了提着文弱游医,顿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他还赶着交差呢。絮絮叨叨穆姑娘怕是得被烦死,亏她心性好,换自己已经一掌下去了。
天快亮了,离了焱灵一天,也不知她身子安否,他得赶紧带人回去。
(十五)
殿里燃着龙檀香,焱灵喝了口茶,无奈的盯着着床上鼾声正响的游医,她本想着恭恭敬敬的等他醒,再端上美食佳肴以作安抚,弥补下把他掳来的粗暴手段,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喻清风丝毫没见醒的迹象,嘴里边咕哝边踹了一脚被子,「你个无耻……嗯……哼」,一会又咋吧咋吧嘴,翻了个身,睡的正香,没半点处于虎口的感觉。
炎一一脸黑线,这快午时了,猪都要起来吃饭了,这厮还躺着,迷药都醒的那么快,怎么赶上睡觉就和床板焊死了一样。他看了眼焱灵,见她捏了捏眉心,「主子,要不在下把他叫醒?」
焱灵摆摆手,「不必。让御膳房上菜,手脚轻些,孤饿了。」
于是当喻清风被佳肴香味吹醒的时候,他猛地一弹起,眼睛还半眯着,「怀玉楼给我升级成天字号房了?我在哪?算了吃饭要紧。」他揉了揉眼睛,穿好鞋,焱灵停了筷子,婢女捏了把冷汗,一行人就看着他不急不缓的整理衣衫。
喻清风一转头,愣了一下,猛地大叫「啊!——」,焱灵感觉天灵盖都要被掀了,「喻公子,先用膳吧。」她缓了缓一摆手,宫女便去伺候着,喻清风脑子里只有几个大字,哦豁,完蛋。
一阵洗漱完他故作镇静的坐到桌边,焱灵慢条斯理的吃着,见他不动筷,有点好笑道「喻公子不必担忧,孤派人找到你只是因为孤身患顽疾,御医无能,而听闻太傅之子游历四方,医术闻名天下,遂想替孤把把脉而已。」
喻清风低头暗忖听闻焱灵年纪虽小,为政果断不似常人,当时只觉得好笑,想着哪个文官这么会溜须拍马,现在却有些汗津津的了。
「圣上龙体报恙是臣之失职,请圣上赐罪。」喻清风表面一副真罪臣的可怜样,心里叫苦不迭,哪门子的臣,我连宫门都未曾踏入几步,好爹爹,我的太傅父亲大人,快来救救孩子吧!
焱灵看他如被雷劈的倒了大霉,放下筷子好笑道,「喻公子不必拘束,孤知道你的意向不在皇城,只要你替孤把解药制出来,孤不仅放你出去,那穆水凝朕也可以赏你。」
喻清风猛地抬头他写下是真被雷劈了,劈了个外焦里嫩,「你……你」,他说不出话来一时礼数也抛了个干净。
他不是没钱赎穆水凝,是那个老鸨根本多少银子都不肯卖出这个宝贝摇钱树,穆水凝和他两情相悦为他不卖身,老鸨也没半点法子,她就逮着喻清风这个大贵人宰。怀玉楼和无底洞一样,喻清风砸钱望不到个底,家里虽权财雄厚,早些年就断了来往,他不愿走仕途。于是花钱没了就出去卖医术卖本事。
穆水凝是他求而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若是皇帝开口,这么大的颜面谁敢不从?只是这样一来,怎么有些狗仗人势的感觉,更何况一介青楼女子这般兴师动众恐怕天下悠悠之口又有大文章要做。
「孤是怀玉楼的主人,一句话丽十娘就能将穆姑娘献上,不用兴师动众。」焱灵似乎看到了他的顾虑,淡定地解释道。
这下愣的不只是喻清风。
喻清风放下筷,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臣定当全力以赴。」
(十六)
喻清风休了几天,焱灵好生招待着倒也不急。
她每夜都查看自己的那些脉络,意外的发现他们在逐渐褪去。
喻清风难不成真是华佗在世,这还没施展身手就先镇住了病气,焱灵纳闷道。
最近闲来无事,萧川天天堵着她,为了避免给他看到伤势她躲到了钟柳明的宫里,她喝着茶吃着点心,支着腿哼哼着小曲。
钟柳明眯眼弹着琴,此时两人倒是有如高山流水知音了。
钟柳明为了围猎练了好几月的功夫就是为了进宫城,对他而言能当上侍君就跟老鼠进了米缸一样,啥都不用干还能在宫里天天研究着乐曲古籍。至于侍君,焱灵虽然精于谋算,但她对丞相含糊不清,暧昧不明的态度自己早就了然于心。
焱灵最近频繁地过来倒也无碍,只是前脚摆驾回去,后脚萧川便来造访,看他的眼神笑里藏刀,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被盯的如芒刺背还得陪笑着说好走好走。
于是焱灵来他便要头疼了,萧川那个妒夫还不知这次会怎般烦他,「圣上不去看看晴川王爷?王爷找您多回了。」他抚平琴弦,瞟了眼焱灵,见她晃晃脚丫子,吃着冰元子酸梅汤,侍女两立摇着蒲扇,心里滋味难以言表。
焱灵挥手赐了他瓶雪山梅花酒,应了声无妨无妨,钟柳明便只得停了嘴,他呷了口酒,心沁凉又快意,把萧川抛了个脑后,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焱灵同钟柳明用了晚膳才摆架回宫,萧川是掐着点来的,这回是避不开了。
侍女退了,焱灵和萧川在殿里大眼瞪小眼,事实上,焱灵在萧川的注视下跟做错了事一样眼神飘忽不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卿……卿为何事?夜、夜访汉阳宫?」焱灵扯扯嗓子,她是个君王,气势不能输。
萧川也不应,环住她的腰抱到自己腿上,低头就要解她衣带。焱灵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跳出一米外,萧川的脸更黑了。
他步步紧逼,焱灵无路可退, 她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却被萧川一把抓住,下一秒便欺身而上,她身子才愈不久,力气小的很,一想到炎一在哪里看着,便涨红了脸,她暗里拨了下手铃的暗扣,便一点声响也不见了。
「圣上可曾想过我?」萧川带着些委屈的口音,呼出来的热气撒在她颈肩。他埋在她的肩头贪婪地深吸了口气,想把她的味道都吞之入腹。
焱灵不敢动弹,仍由萧川另一只手上下游走。虽然身上好转了不少,但还是不宜给他见到,她轻轻抽出手环住萧川的脖子,抱住他的脑袋,「我身子刚愈,不宜见你,我不想你担心。」
萧川闷闷哼了一声,对上她些许疲惫的眼神不由的心疼,便换了个姿势把她圈在怀里。
萧川解了她的簪子,头抵在那柔软的发上,「你昏迷这两天,我把太医院骂了个遍,喝了快两个月的药怎么那天突然就栽过去了。他们把脉也只念叨脉象虚浮这些七七八八的,那个方子说是丞相给的用来调养,照理来说越喝越好才对,阿灵,你是不是把药偷偷倒了?」
萧川揉着她的手,摩挲着薄薄的茧,他猜想的不错,焱灵的这身本事和宋初脱不了干系。
他想起那次宋初亲自给焱灵喂药,夜深人静,只挑了盏灯,焱灵被轻轻扶了起来,药是渡进去的,白衣的手有些苍白而微颤,唇却是殷红的。
暗处的他屏了气息,手却攥的越发的紧。
他听到宋初有些贪恋的看了她最后一眼便很快又回到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对着她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沉入潭中,久久回响。
萧川满腹的困惑,宋初和焱灵的关系朦朦胧胧。
他对宋初的印象一直留存在众人口中,父亲对他赞口不绝,先帝置于心腹,百官奉为表率。他和他一同上朝,真正接触后,虽然的确如传言所说谦卑有度,才华横溢,但是除此之外却像一张空白的纸只写了姓名一般,无欲无求,寡淡到极致,这样的人踏入仕途只是为了展示才华吗,可他似乎又不想被人记住。
萧川还在回想,焱灵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把头埋的更低,萧川被发丝挠的有些痒,他看到焱灵恨不得钻到他衣服去,他就知道答案了,他笑了一声,嗓音低低的像覆上了一层纱,「阿灵不乖,要罚。」
焱灵只感觉头被捧起,她还来不及对上那双含情目,便陷进了如潮水般汹涌的、带着侵略的坏意的吻。
她生涩的回应让萧川产生了一丝满足感,焱灵气息杂乱,他变的温柔起来,没有了氤氲在心里的不甘,他满足地松开了焱灵,看着她温润的眼眸和微张的唇,心满意足的环着她。
小灵的所有都是他的,他来的不迟,完完整整的都得到了。
(十七)
「伏为隐伏,更下于沉,无胃、无神、无根。圣上脉相虚浮散乱,这是绝症之脉啊,倒是又有另一股气与之抗衡,暂且形成中庸之势……」喻清风皱着眉说道,把着脉还在细细思索。
「孤围猎之时中了蛇毒,虽然抓了它的七寸还是被咬在了腕子上,而如今那印子已经消失不见了。」焱灵将袖子向上翻,原来的地方并未留下疤痕,只是皮下有些许的泛黑。
「蛇的尸首呢?」
「被人盗了。」
喻清风长叹一声,又看了眼焱灵平常服用的药方,「金银花、重楼、白芍……圣上每日服的这副药都是清热解毒滋补调理的方子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都是寻常解毒的药材添了些补品。只是这毒致死,猛烈不似寻常的蛇所咬,这药方能吊着命,属实有些不对劲。」
「请喻公子看看这个吧。」 焱灵转身慢慢褪下外衣,埋在经络下的那些细纹若隐若现,「中毒以来,身上并为出现什么异样,也只是武功全废,力气尽失。药一直喝着,只是有一天停了一顿,再醒来这东西便遍布全身了,这几天服药便又褪掉了些。」
喻清风瞪大了眼睛,焱灵的话他只听了一半,那隐藏在皮肤底下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毒臣解不了。」喻清风神色凝重,打断了焱灵。
「臣游历各国多年,大小的毒物多多少少都见过,有些剧毒虽说致命但经我之手也不是不可救,而圣上你中的蛇毒能不能活华佗说了也不算,这个毒想解只能去找养这蛇的人。」
喻清风继续解释道,「这种蛇中原极其少见,通常刚孵化便被养起,滴血认主,养的越久积累的毒性便越大,寿命也极长。这种蛇的七寸长的地方和寻常的根本不一样,所以您不管如何都会被咬。」
「中毒后两个时辰没有放蛇人的法子根本活不了,但圣上您自围猎到断药的那天已有两个月余,那只能说明养蛇人并不想致您于死地,相反,他不希望您死?」
推到这里,喻清风的脑子快不够用了,「这么一来只能解释为那养蛇人要么对您又爱又恨,要么就是闲的慌。」
焱灵细细听着,想了想周围接触的人,并为有符合这些个特征的,只听喻清风继续讲。
「这种蛇名为九独蛇,毒一旦进入体内便极快地深入经脉,两个时辰内必会毒发身亡。就算是立马求了养蛇人的解法,那也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完全清除,毒素留积体内的这些天,这些细纹会比一开始淡的多,同时身体虚弱其他小毛小病也会接踵而来,但有了解药日日服用会有所好转。」
「少一日不行?」
「万万不可,八十一天一天也少不得,少一日毒性便卷土而来,虽然毒性不如以前两个时辰内死不了,但是第一个九九归零,也活不了几天了。」喻清风停顿了下,又看了眼焱灵。
「圣上断药后仍无大碍,照常理来解毒必须为第一个八十一天,据围猎到如今有六十多天第一个九九疗程已经被破坏,然而不知为何您还好好的,那只有一只可能,养蛇人用了什么办法把您又救了回来。您身上这些黑脉就是第二次毒发引起的,但是日渐变淡,那应是归零后又重新开始了一个九九,至于这次……」
「孤明白。」
「哎,但只要过了最后的一天,它便对您再无威胁,若是这个九九再被破坏,恐怕初代的养蛇人也无力回天了。」喻清风郑重其事道,顿了顿又说。
「这事还有蹊跷,养蛇人能害您,能两个时辰内救您,那此人不出意外一定在皇城之内。」
喻清风踱步思来想去,又补充道,「九独蛇的蛇性复杂,不是那个方子能治的,只能说圣上您平时喝的和照方子熬出来的大概率不是同一个。」
「能关系到您的起居,那此人不说位高权重,那也和您关系也应极其紧密了。」
「药是由太医院熬出,由婢女每日端给孤,若是他想动汤药,要么买通御医,要么买通婢女。」焱灵想了想那个胆小不敢抬头看她一眼的丫鬟,瞬间把她排除了。
只是这养蛇人放了毒还要千方百计的解毒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失手吗,后悔吗?
「费尽心思的施毒解毒的养蛇人并不是没有,传闻第一个研制出蛇毒的是名女子,本是为了心上人变了心,想了这个不用暴露出自己的办法来报复,结果如愿以偿了却心生不忍,用了药阻止了毒性蔓延,又想尽办法把毒除了,心上人为了活命不得不陪了她八十一天,期间真如从一而终一般。她也清楚这也只不过是保命之举。于是在六十多日的时候她谎称毒已经解了,当晚那人便不见踪影,没几日尸首便被发现了。」
「后来呢?」
「那女诞下一子后也别无所求了,也不知去往何处了,如今算来年事已高了吧,这都听我师傅说的,圣上听个乐就行了。」
焱灵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手掌的纹路,想起赢权给他占的那卦,「第三十六卦,凤凰……垂翼之象。」赢权一脸难相。
「嗯,孤明了。」焱灵打断他,她知道赢权善卜,唯独不解凶卦。地火明夷,坤上离下,卦相如何焱灵心里也知了大概。
她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接受了。
找来喻清风是她自我安慰之举,可是多多少少抱有些希望。她知道有一天会死,这天也离的不太远,她只想剩的日子里了无遗憾,于是宋初那淡淡的眉眼便浮现在脑海里,她摇了摇头,心想人都是有遗憾的,不知死期,怎去了结?
她也只能苦笑释之。
喻清风见她沉默发呆,知道她心里五味杂陈,安慰道,「臣虽然解不了毒,但那缓命的方子定当竭力钻研。那男子毒发身亡之前找到过我师父,师父虽然没治好,但好歹比想的多活了几日。」
「那便有劳你了。」焱灵冲她笑笑,带着些疲惫摇了摇清铃,「喻公子有什么所需尽管吩咐炎一就行,孤身为君主,有些事也不方便亲自去做,见谅了。」
炎一看这咬牙切齿的喻清风,冲他挑了挑眉。
「谢圣上。」喻清风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眼睛冲着炎一,脸上写着一行大字,看小爷怎么整你。
焱灵走了,留下屋里一个大眼瞪小眼。
(十八)
她支着头坐在轿子上,走在无尽头的宫路,两边是朱墙,挤出了一道朝霞满映的天空。
周围,只有她的思绪在叹气。
夕阳化成可见的一轮,沉到飞檐上,金灿灿的照着远处的城墙更红了,瓦宇依旧庄严。
炎灵在发呆,突然一声嬉笑从经过的别院传来,「小主,您仔细点儿,别摔啦!」
她抬头一望,只看着几片树叶簌簌地掉下来,带着些木槿花残瓣。
她挥了挥手,轿子便在冷宫前停了下来,「你接好!」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像一汪清水惊破了署天,凉丝丝轻柔柔的淌在心间。
炎灵踏进宫门,两边的丫鬟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下,树下的人抱着花低头行礼,树上的人些许因为枝桠繁错茂密,见丢的两朵花落了地着急喊道,「玉珠,你倒是接着呀!」
焱灵能看着树上天青色的裙摆,饶有兴趣的看着。
见一片寂静,树上的人拨开些枝叶,一下子便看到了焱灵,神色却并不惊慌,赶紧的顺着梯子爬了下来,身上还残留着碎叶。
她微微低头行了个礼,焱灵只觉得她有些眼熟。
「你原先是先帝哪宫的妃子?」焱灵看着她头上束发的珍珠簪子并与别的修饰。然而那颗海珠便足矣,想必之前身份也不低。
「回圣上,妾身原是月宫的服侍先帝的嫔妃。」女子婉婉道,低顺并无怨气。
月宫……焱灵思索了一会,她登基不久原先的妃子一率降成美人,无尊卑之分,各自安好。女帝之后再无后宫,而那唯一贬去冷宫的便只有眼前这一位。
周姬为贵嫔,位列三夫人之首,与她分庭抗礼的便是月宫的贵妃,封号桂娥。除二人外便再无得宠过极第三人。
初见桂娥,眉如初月,目引横波。朱含碎玉,云髻婆娑,罗衣掩袂,行步逶迤。先帝感叹幸因今日,得睹娇娥,重建宫宇以嫦娥广寒宫为由取了个月宫的名字,里面种满了桂花树,当仙子一般供着。
时隔多年她都快忘了她曾经把母妃的对头送入了冷宫。
桂娥和周姬差了很多岁,桂娥入宫的时候焱灵还小,她日日听着周姬抱怨,先帝连续几日宿在月宫里,十六岁的桂娥是稚嫩的花朵,而她诞下一女后更是风华不再,岁月蹉跎,连着一起消失的不止身段。
她处处刁难她,桂娥倒是不理不恼。焱灵也是见过她的,说貌比嫦娥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无清冷之姿,但她看向先帝的时候,焱灵总觉得眼眸里涌动着一股子的厌恶。
她越是这般谦卑,先帝越觉得她懂事,周姬便越发嫉妒担心,她便有次安排人在茶水中放了
微量的水银,本是想着让她丧失生育能力以绝后患,却不知怎么的导致了桂娥的小产,所有人除了她自己知道有身孕外,无不大惊失色。先帝震怒,一番调查处置后,周姬被贬,青云直落。桂娥待人温和,婢女小厮们都为她痛惜,当然也为周姬自食苦果而快意。
从那次之后,桂娥却突然老了很多,都说是伤心过度,鬓间甚至依稀看得见几根白发,先帝怜惜,奇珍异宝的往宫里送,对她在朝当官的家属也是倍加照顾,真是一荣俱荣。后来先帝留宿月宫的日子也逐渐变少,嫦娥不在还会有下一个彩娥,帝王本是无情种,让是新人换旧人。
而焱灵江河日下,流言四处,前几个嫔妃怀不上孩子的,不慎流产的,出生夭折的都怪罪到她们身上,于是她这个幸存的独女便被视为克兄长姊妹,断后的存在。皇帝抵不住那么妃子的抱怨,大袖一挥,她们便沦落冷宫,这里她也是呆过的。这里也是她初次得到救赎的地方。
眼前的桂娥过了数多年依旧一副老态, 未及三十的年纪除了一张脸,其他的却风韵犹存,摘木槿花的心性却像个孩子。
「你明日搬回月宫吧。」焱灵平静地看着她说道。
桂娥却有些惶恐,急忙回道,「妾身在此处很是安稳,圣上不必大动干戈。」
「那宫殿本是先帝为你建的,现在冷清着也太可惜,明日你便搬去吧。」
桂娥面露愁容,却还是谢恩了。
焱灵转身离去,心里有些纳闷,换了地方难道不好吗,跨出门槛,她回眸看了一眼。
桂娥正交代着玉珠什么,那张浸透岁月的脸完整的落入她眼底。桂娥似乎察觉到抬头撞上了焱灵的视线,又瞬间低头。
焱灵猛的转头,她的心乱如杂絮,像暴雨前黏腻的空气织成蜘蛛网缠在她心上,她一呼吸就感受到无比的压力。
那双眼睛为何和宋初画像上的如此之像?
天暗了,宫路一片死寂,她坐上轿子望着前方,始终没有一点光亮。
(十九)
周姬不爱心头肉,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除了这幅好皮相。
周姬长得极媚,鬓发如云,腰如杨柳,素胸未消残雪,透轻罗,惊鸿一舞,便誉天下。大司乐给她写了很多的曲子,他觉得只有周姬配得上。然能歌善舞又如何,桂娥什么都没有做便已经和她平起平坐了。
要问焱帝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全是贪欲。色令智昏,有权如此,美人如云,哪想得到真心一词。
周姬含恨而死,焱灵的眼眸从此半含冰霜。
一想起桂娥,炎灵似乎又懂了周姬,「月宫里现住着的是先帝封号为桂娥的女子,她的家人有在朝中当差的,你去趟怀玉楼让丽十娘去打听她的家世,挑两个信得过的丫鬟小厮送到喻清风那里伺候着,你办完事去月宫盯着。」
喻清风得了令很快消失不见。
九九八十一天,炎灵算了算日子,现在是八月初,下一个九九的最后一天正好在霜降,她磨磨蹭蹭喝下药留了一勺去找喻清风。
喻清风见了她行了个礼,「圣上玉体安否?」
炎灵白了他一眼,那起桌上的梨花酿一顿猛灌,药苦的她不想说话。
她把那勺汤药递给他,喻清风刚要说她把他酒都喝光了,便那勺子堵住了口舌,「哟,还热乎着呢。」
他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拿着往屋里走,拿了根筷子尝了口,眉头一下子缩成一团,他瞟了眼焱灵坐在一旁拿着壶酒冲他挑挑眉,「拿来拿来。」喻清风摆摆手,倒了碗里一饮而尽。
「真够苦的,这苦参把别的味道都盖了。」喻清风把勺放一边,「这方子琢磨出来仍需废些时日,圣上每次留这么点给我就行了。」
炎灵嚼着梅子,没听到般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要是穆水凝不喜欢你,你还会为她倾尽所有吗?」
喻清风呛了一下,撑了脑袋想了想,「会吧,因为是我喜欢她在先,所有的付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得到回应再好不过,得不到便是天意。」
「不过还好本公子一表人材。」喻清风得意地哼哼两声,想起穆水凝软软的一声「喻郎」,他的心浸蜜似的冒出一个个小泡泡。
「要是有人和你争呢?」焱灵吐了个核,想起那副画像和桂娥,突然觉得嘴里索然无味。
「那便争呗,她若心许他人,我只能祝安好,强扭的瓜不甜嘛。」喻清风好奇地看着焱灵沉思,八卦之魂蠢蠢欲动。
「但强扭的瓜解渴。」焱灵回道,喻清风扶额,这就是帝王之家的气派吗!
「圣上可以一试,但得的到身体得不到心又如何呢。」
焱灵不语,心里却想着生死未卜,还不如及时行乐。
这时候她心里想要的、浮现的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身形,这个执念似乎经久未变,有时强烈,有时寡淡。她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念头来。
虽说死生两半,焱灵早就做好了准备,赢权让她谨防他人,她还不是逃不过这个坎。天意难违,那就直面未知吧。
「也是。」焱灵打了个哈切,露深了她也该回了。
(二十)
「桂娥名叫沈婉凌,太尉独女,十六岁入宫,焱帝大乐,升沈堂荣为太尉。民间议论纷纷,说这条金印紫绶是他卖女求荣来的。因沈婉凌原与宋初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一个宛若天仙一个玉树临风,一度传成佳话。有说沈堂荣棒打鸳鸯的,也有说是焱帝听闻他女儿的名声被迫献出去的。宋初心有怨愤却也无可奈何,当时宋甄刚薨不久,琐事繁多需要操劳,日后致力于仕途,不曾取妻纳妾了。宋初继父位时朝中多有不服,或许出于愧疚,沈堂荣曾上谏相助过。丽十娘说几年前宋初还来过怀玉楼捧了异物阁的场,至于有没有买物那便是不知了。在下探过相府,仆从甚少,也未见那位李夫人,似乎府中除了宋初并无其他亲属兄妹了。」
话毕一片寂静,炎一抬头望了望焱灵。
「好你先退下吧。」焱灵脸色阴沉,攥着杯盏的骨节微微泛白。
他刚合上门只听见“砰”的一声。
看着地上的碎片,焱灵愈发沉默,她不想承认桂娥就是沈婉凌,她宁愿画像的人死了也不愿此刻正好好的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她这一刻偏执到可怕,她开始恨宋初,他不该把她带回家照顾了这么多年,他应该让她在雪天冻死、饿死,和她落魄的娘一样一张破席了结此生。
不管时隔多久,不管自己多努力想获得他的一点怜爱,始终抵不过那个他心里的影子。她以前只觉得能常伴他身侧也是好的,而现在看到沈婉凌,本能的敌意和憎恨却像野草般抵满了她的心。
看着这个鸾金殿,她觉得满目都是讽刺,宋初交给她很多本事,却没有给她施展的机会,他对自己提防如此真是让人寒心。
传言说焱灵明智善政,其实她只是批了宋初的折子而已,这天下能有如此,和自己有几分干系她都心知肚明。
她想做个真正的君王,她想要的都要得到,哪怕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盯着沈婉凌,不要打草惊蛇。」焱灵踏出殿外吩咐了一句。
沈婉凌和宋初同样的年纪,虽说年华易逝,也不至于如此老态,那年痛失胎儿真就让她一夜白头了吗?
她终于明白宋初及冠那夜的满心悲痛,本是迎娶她的那年却只能隔墙相望。
但是她对他们并不有一丝怜悯和同情,他恨焱帝吗,焱帝驾崩而去;她恨周姬吧,周姬已亡。那他们恨自己吗?想到这她的心冷成了冰。
「摆驾相府。」一声嗓子惊起了树上的群鸟,纷纷地窜出去。
丞相府如八年前的一样,焱灵让人在门外候着自己走了进去,也未告知奴仆她的到来,只向着书房走去。
宋初伏案似乎是睡着了,一本书还未合上,头枕着左臂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焱灵脚步轻了,阳光细细碎碎地落在他的发梢,
他的眉头微皱,焱灵走近,想替他将一绺前发撩起,却猛地被抓住手腕,「灵儿!」
「丞相认错人了。」焱灵看着她,带着一丝的悲哀怜悯,慢慢把手抽出来。
日有所思梦有所想,宋初你是有多忘不了她?
宋初的手还残留着余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清醒,起身行了个礼,「圣上来此,臣未曾相迎,请圣上恕罪。」
焱灵看着他纤细修长的手腕,开口道,「丞相操劳朝政,呕心沥血,却不知道照顾自己身子日渐消瘦,让孤心疼。」
宋初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讪讪的问道,「圣上前来所谓……」
焱灵打断了他的话,猛的抱住了他,宋初惊愕万分,手足无措。
「宋初……」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第一次嚣张地光明正大地抱住他,却下一刻被推开了。
「圣上……自重,耳目众多。」宋初不敢看她失望的样子,将脸侧到一边去。
焱灵心里酸涩,看着宋初,眼眶红了,堵上最后的气力不甘心的问道,「我喜欢你宋初,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一次次的推开和婉拒让这句话沉默了多少的时间。
焱灵盯着宋初,见他哑口无言许久,眼泪便一颗颗掉下来,所有的在他面前保持的尊严独立土崩瓦解。
前额的碎发遮住了宋初的眼神,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开口,焱灵却说话了,忍着抽泣声颤颤地像花了最后一口力气,平静无比,「你自己保重身体。」
她像逃一样,落魄狼狈的跑出书房,宫女还在外头候着,她跑到了以前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并未有变动,她抹了把眼泪,心情平复了很多,她眷恋的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好像经过多年变了的只是她一样。
宋初怔怔地站在原地,那一句喜欢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灵魂上。
那窗薄纸被捅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婉凌还在宫里,他对她承诺过要把她带出去,焱帝驾崩后,她终于能脱离苦海。可时隔多年,两人还能如以前一样吗?
沈婉凌不完整,他自己也无法像少年一样信誓旦旦的说,「婉凌,等我及冠了,我便娶你可好?」。
更讽刺的是他的心在不可控制地倾向焱灵,他不知道这种情愫是相处多久暗暗滋生的,他想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便对焱灵更加严厉,自己又忍不住在她受难的时候悄悄去看,去担心。
焱灵对他的依赖和一发不可收拾的执着爱意让他羞愧不已。
他负了沈婉凌,第一次是自己没有保护她的能力,第二次是自己变了心。
他不想成为一个负心人,那不是君子之为。
于是他便忍着,对焱灵不管不问,让时间去消磨他不义的念头。
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当初带走焱灵是为了谁, 为了什么,劝她纳侍君,对她的试探规以避之。他的做法的确取得了效果,萧川出现了,一个比自己更年轻,更专情的男子带着他的忠诚坦荡的站在她的身边。
可自己并没有预料的那么干脆的放手,焱灵昏迷的那晚他知道萧川就现在殿外。
他鬼使神差的把药渡给她让萧川看的清清楚楚。
等他回到府邸,他的心依旧砰砰的跳。他看着那幅画想质问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受不了的把画像收了起来。
焱灵只有二十余,自己却快入而立之年,萧川会好好照顾她的,他应该做的是遵循计划带沈婉凌走。
他抚了抚唇,那柔软的触感和温度残留在他心间挠痒痒一样,药的苦味、唇舌交缠的湿润暧昧、肆意的拥抱、占有和嫉妒像乱麻一样拖他沉沦。
他能不能……能不能做一个小人?
他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滑落。
民间说宋丞相一表人材,谪仙之姿,为了青梅宁愿孤身一人。
朝廷里说宋丞相鞠躬尽瘁,谦卑有礼,一派君子风度。
做了十年宋丞相,宋初累了。
他想等那天结束,等安置好沈婉凌,他便做一个普通人。如果焱灵还需要他,他便继续做他的师父,呆在她身边护她无恙。
可他怎么知道,当那天最终到来的时候,初雪一下便再也看不到尽头。
(二十一)
焱灵把自己关在了大殿很久,自那此也再也没见过宋初,哪怕宋初来进谏,鸾金殿的大门始终紧闭。
「丽十娘打探到宋初的娘李夫人早些年便不在相府住了,听说宋初即位那年便搬到了城南的一处宅子里。李夫人的丫鬟前些天还去药铺里买了好些药材,洄风跟着那丫头知晓了地址就在熙春东街那。」
得了炎一的消息,焱灵连带着喻清风一起出宫去了,她虽然在相府呆了多年,对宋初知之甚少,拜访李夫人大多是想探他的过去。
见到李夫人的第一眼,焱灵觉得宋初长得既不像老丞相也不像他娘。
李夫人年事已高,已经记不清太多东西,看人也糊里糊涂的,她拍了拍焱灵的手,喊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婉凌哟,你好久没来看老婆子我咯。」
喻清风和炎一不约而同的石化在原地,这老太婆太能踩雷了。
焱灵似乎并不恼,蹲下身乖顺地应道,「这不就来看您来了吗。」
李夫人望了望门口,「宋初那小子呢?」
焱灵心里有些酸涩,「他政务繁忙,无法抽身呐,我便替他来了。」
李夫人哦了一声,只听见丫鬟一旁小声提醒该喝药了,她才回过头来,颤颤巍巍地接过汤勺喝着。
管事的在一旁伺候着便念叨,「夫人很早便糊涂了,记不清这个那个,请勿见怪。」
他们没见过沈婉凌,甚至连她入宫都不曾知晓,应该都不是相府原有伺候的那批人,焱灵想到这里,便更放心了。
「宋初……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夫人擦了擦嘴,「他呀,死性子一条,一条路走到黑,不像他原来的爹想的太通,倒是继承了我的性子。」
她抓住焱灵的手拍了拍,慈祥的笑道,「不过你放心,依他这钻牛角尖的劲,他说过娶你的便一定会娶你。」
焱灵强颜欢笑地应了声,心里自嘲的笑笑,「遥遥无期呀。」
焱灵起身准备告辞,李夫人还有些许不舍,似乎很久没人和她说话了,「你可要多来看看我呀,这日头走的太长,宋初光托人寄信件来也不记得我这岁数都看不清字了!」
她絮絮叨叨的讲,「早知道便不跟了宋卫,也没什么丞相不丞相的。」
话如惊雷,焱灵猛的转过身来,「宋初不是宋卫的嫡子吗?」
李夫人叹了口气又释怀了,「宋卫好心收留我们母子俩,宋初继他的位也算了了他的心愿报答他咯。」
焱灵愣在原地,现在一旁的喻清风越看他越眼熟,急忙问道,「敢问您是李降香?」
李夫人摆摆手,「以前是,现在不是啦!」
喻清风赶忙行了个礼,拼命的冲焱灵使眼色,焱灵还震惊于宋初的身世,喻清风用肘部顶了顶她,小声提醒道,「这可是能救你命的人!」
焱灵脸色兀的阴沉,转身拂袖而去,喻清风还一头雾水的左右为难,自己留在这也不是,只得大步跟了出去。
刚踏出门槛,喻清风拍手叹息,「你在想什么,这李夫人就是我曾和你说过第一个养蛇人那个女子,我见过她一面,关于你的毒她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治了。」焱灵冷冷回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炎一把抓住想要追上去的喻清风,「别追了,你还不明白吗?她的毒,她和宋初?」
被一提醒,喻清风停住了,双手垂在身侧,是啊,秘法不外传,李降香是宋初的亲娘……
他不说话了,默默地和炎一站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跟着难受。
「养蛇人就在宫中。」
「不说位高权重,至少也亲密有加。」
「毒不致死。」
「臣已有心上人。」
「青梅竹马,一度传成佳话……」
「负你……千行泪」
「我会保护好你的……」
「宋初——!」焱灵跑了很久,终于无力地停了下来,歇斯底里地哭喊,胸中氤氲的悲伤和愤怒却并未得以舒缓半分。
她双手攥的紧紧的,恨意染红了眼眶,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一双手发抖地捂上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掉,她擦了又流到她的手背上,流到她的脖子上,落到地上。
不要哭不要哭,她对自己说道,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想安慰自己,慢慢的从抽泣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血液在发冷,心脏也跟着一起抽痛。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般来涌的她头生疼迫使她缩成小小的一团。
天不知不觉的暗了,远处有雷声轰鸣,人们远近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树叶沙沙作响。
风吹得她的发丝招摇,焱灵疲惫的撑着膝盖站起来望向天边,黑云密布。
顷刻间,豆大的雨滴齐刷刷的往下落,激起尘土砸在她的肩上。
她不在意的走在街上,湿漉漉的头发粘着脸颊,小贩神情怪异地瞟了瞟她,一边又急忙收摊,无人递给她一把伞,她便托着越来越沉重的衣服独自走着。
到了怀玉楼,丽十娘惊奇之余担心地招呼人换下她的衣服,一边心疼地责备道,「主子怎么独自一人前来,不带个人伺候着。」
焱灵不答话,丫头脱下了湿衣裳,焱灵踏入浴桶,丽十娘见她失了神的模样,除了一旁着急吩咐备上姜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焱灵却开了口,声音和窗外的雨水一样冰冷,「丽十娘,你说异物阁有后悔药卖吗?」
丽十娘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哄着,「有有有,我明日便差人去买。」
焱灵闭上眼睛,也没有了回话,只让她退下。
炎一和喻清风收到信号火急火燎地来到怀玉楼时,焱灵已经喝的不省人事,桌上的姜茶冒着微微热气。
炎一骂了句旁边守着的风洄,「你怎么由着他喝!」
「我……劝不住。」风洄委屈的低了头,他哪敢拦啊。
焱灵脸上都是醉意的红,看见了喻清风冲他举杯呵呵傻笑两声,「我本将心奈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喻清风满脸愁色,他想起那晚焱灵问他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你来,你来。你教教我怎么才能两情相悦。」焱灵砰的把酒盏一放,摇摇晃晃的拎起另一坛酒给他倒了一碗。
喻清风坐下来,并未碰酒,看着她自己喝着,难得的正经,「你这样买醉也是徒劳,何必不学着放下呢?」
焱灵笑笑,神色朦胧,「放下?他为了那个女人想致我于死地,我不杀了他们都算仁慈。」
喻清风哑口无言。
「我的命是宋初给的,现在他想我换回去,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她一口接一口喝着,喻清风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了酒杯,吼道,「你看他是想要你死的样子吗?他在治你,用自己的血!」
炎一偷了李夫人的手书,喻清风什么都知道了,「你断了药的那天,你知道他废了多少心血把你救回来吗!」喻清风见她这副颓靡的样子,气的一颤一颤,他不了解宋初,但他现在知道焱灵喝的每碗药里都有他的一滴血,那是他想破脑子都琢磨不出来的药引。
焱灵愣住了,红肿的眼睛流不出多少的泪,「那是他自食苦果。」她呢喃道,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我虽然不知道他下毒的初衷是什么,但最起码能看到的是他还是在乎你的生死。」喻清风放缓了语气。
焱灵呆滞地看着一处哑声道,「不……不,他只在乎沈婉凌,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她的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喻清风还来不及劝她就听见砰的一声她倒在地上。
(二十二)
天气转凉了,炎一给她披上外衣,一旁的喻清风笑他和个婆子一样,一边递上了补气血的汤药。
焱灵披着奏折,吃着桂花糕,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无奈的笑笑。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好。
「这个月挑个日子和穆水凝完婚如何?」焱灵托腮,看着喻清风身子猛抖了一下,赶忙跪下来就差没磕头了,「承蒙圣上垂爱,但臣……」他还想谦虚地推辞推辞,无功不受禄,这这这……
「那便改日再议?」焱灵拉长了话语看着喻清风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忍着笑意。
「臣觉得八月初五便极好!」喻清风生怕她反悔又赶紧补充一句,「君无戏言啊!君无戏言!」
喻清风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自上次出宫距今也快一个月余了,以后再也不复分别。
「给穆水凝和丽十娘谋个合适的身份,置办的费用算孤这。」焱灵交代一些琐事后又问道,「月宫那如何了?」
「没什么动静,连宫门也未曾踏出过半步,但属下倒是截了几份书信。」
焱灵接过来,清秀的字言简意赅,「云奕,我已移往月宫,不便相见。」
焱灵突然想起那晚观月台听到的谈话,将信纸撕成了碎片,她仿着宋初的字迹写了安慰之语便让炎一送了出去。
她叩着桌子,想着该怎么削沈堂荣的权,沈婉凌被自己贬进冷宫,沈家遭受重创,沈堂荣心里积有不甘已多日,但只要沈婉凌在宫里料想他也不能如何。
至于左丞相萧川……经历了这么多后焱灵不得不对他心怀戒备了。
兵权一半在大将军处,自己与他素无交集,只是行君臣之礼。那个老硬骨头当初自己上位还公然反对过。他就是瞧不起自己, 瞧不起女儿家。
死老头,焱灵在心里暗骂一句,她想掌握实权太难了,那一半的虎符比起姜严手里的那块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姑且将宋初和沈堂荣划边,姜严素来瞧不上沈堂荣这靠女子升官的人,背后多有不服。
姜严的二女儿对萧川倒是爱慕已久,可他已经……这倒是又给她增难不少,姜严肯定恨死自己了。
焱灵揉了揉头,她抬眼想问问喻清风,突然灵光一现,太傅之子,有戏。
姜严是一介武夫,焱帝曾婉言劝他多读诗书,行军打仗的粗鄙之语不适用于朝廷。于是他便拜太傅为师想效仿吕蒙让别人也对他刮目相看,可到底上了岁数,粗莽惯了的脑子就是对文一窍不通。
自此之后,把从文能武,智勇双全的期望全寄托给了两个儿子,姜严极想把两个文盲儿子送过去开窍开窍,太傅却是怕透了,只装傻借要务繁忙踢皮球踢了回去,自己求个清闲。姜严还不死心地隔三差五送什么文房四宝,什么真迹字画了去,太傅叫苦不迭。
看着焱灵不怀好意的眼神,喻清风就知道天上没有白吃的馅饼。
没几日后喻清风完婚带了穆水凝回了府,虽少不了喻松石的一顿骂,但终究是欢喜的。喻清风赌气离了府里许多年,太傅早就想通了。
看着穆水凝体贴乖巧的样子和肚子里的孙儿,太傅也就不纠结两人私自完婚的事,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
喻清风替喻松石授学于姜严二子,两家的关系更加紧密。
时隔不久,边境来犯,大将军出征平反。
边疆黄沙漫天,喻清风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恭敬地行了个礼。
「大将军过誉了,您要谢的应是当今圣上才对,我奉的是圣上口喻特来相助。」
姜严一把年纪骑马打仗早就不复以前,战乱中腿部中了一剑,遂败了一战,军中伤亡三千,和匈奴僵持着,补给也快见了底。
要说现在带着粮草药物的喻清风是及时雨,那后来出现的焱灵便是天神下凡了。
焱灵御驾亲征让本该动摇的军心固若金汤,振奋了士气。
「将军好生养伤,焱国不可缺了左膀右臂。」焱灵穿着软甲,掷地有声,「剩下的交给孤便是。」
焱灵胜券在握,她把宋初教的发挥到了极致。
姜严垂垂老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还能回想起她清瘦的背影,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希望。
(二十三)
焱灵凯旋而归,席间觥筹交错。
她的气色越来越好,身上的脉络也恢复了正常。她坐在大殿的顶端,看着歌舞升平。
萧川似乎还在为她执意出征生闷气,一杯一杯地灌酒也不和人说话。
自从焱灵闭门多日后,她总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前段时间民间水涝让他脱不开身,他刚盍眼便报来圣上出征的消息,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好在她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他越想越气,喻清风看他猛灌酒的样调侃道,「哟,萧小王爷咋还喝急眼了?」
萧川不说话,把他桌上的那壶酒拿了过来,「哎,酒不够了可以再添,你这抢别人的什么意思。」喻清风急了,伸手就想拿回来。
「我和你并不熟,你招惹我什么意思。」萧川不耐烦的抬眼看他,吃了一记眼刀喻清风倒是老实了,小声嘀咕地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这抢别人的什么意思,萧川撑着头越想便越觉得喻清风欠揍,焱灵已经回寝了,他想去找她。
他带着些醉意闯进了鸾金殿,没人拦得住。焱灵正在那写一封诏书听了门口一阵杂乱,接着抬头就看到了萧川那个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眼神。
她想把诏书收好,却被萧川猛的抱住,那宣纸掉在了地上,黑纸白字写着「废晴川王侍君之位,落笔焱灵。」
「为什么?」他松开了焱灵,头发散乱,他此刻却比谁都要清醒。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又问道。
焱灵不敢和她对视,只是轻轻解下了身侧的玉佩,她轻轻放在他的手心,「这个,还给你。」不带一丝犹豫和感情物归原主。
萧川愣住了,悲意和怒气在胸口炸开,「因为宋初么?」他轻声问,眼眶红红的盯着焱灵,紧紧握着玉佩。
焱灵眼眸黯淡,并不回答。
「因为宋初吗?」他几乎是朝她吼道,猛的把玉佩往地上一摔。
「是。」随着一声“硄铛”的声音,萧川的心也碎成了片,刀的他流血。
焱灵背过身,「晴川王爷请回吧,诏令明日会送到府上。」
萧川的心越发冰冷,凭着酒劲他没有离开。
他大步上前猛的一把抱起焱灵往殿里走,焱灵有些挣扎却被他箍的死死的。
当萧川颠覆以前的温柔,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欠他的,是自己先惹他不快,是自己轻许承诺。
萧川闻着那熟悉不能再熟悉的气息,想到这并不属于他,惩罚性地咬住她的脖子不甘心地留下一块块属于自己的红印。
焱灵的双手被压在两侧,萧川侵略性地进入带来的痛意让她皱紧眉头。
「看着我。」萧川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他一边动作着,一边眷恋的摸索她的脸,抚去眼角被疼出的一点泪水,将她的腿抬的更高了。
他像一个只被挑衅的豹子,圈着自己的领地。
额头微微沁出些汗来,呼吸声越发粗重,他在她耳边细语道,「圣上,最起码今夜我还是您的侍君。」
乌发和青丝缠绕,萧川有力的双手撑在她的耳边,眼眸因欲色蒙上一层雾,越发的深幽。
他肆意的品尝她的身体,研磨仅有的温存。
没有边界,只是觉得不够,还不够,少了些什么。
最后萧川闷哼一声将爱意拉上帷幕的时候,他还不舍地埋在她的体内。
焱灵感觉除了他的呼吸,颈间还有温热的液体。
他的伤心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最后疲惫的在她的肩窝无声的流泪。
焱灵罪恶感在不断滋生,但她没有办法,再过不久她便要离开了,到时候留下他该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但他质问自己, 她便要做出选择。
她只能最后一次用尽温柔和无限的愧意环抱他,「对不起,萧川。是孤负你……」
如果当初遇到的是你……会有多好。
(二十四)
那一天来得很快,当焱灵回想起这一切总觉得白云苍狗不过尔尔。
她在大殿批着折子,桌上的汤药冒着热气,打断这安静的是披霜而来的宋初。
她看了他一眼,恍如隔世。
「丞相所来欲议何事?」她抬头看着他,没了从前的喜欲。
「回圣上,臣前来有一事相求。」,「先帝宫内有一妃名唤沈婉凌,是太尉之女。于臣……有恩。臣恳请以丞相之位换沈婉凌出宫,得以太尉相聚。」
「好啊。」话音刚落,焱灵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她的果断让他一刹那有些晃神,他思绪有些杂乱,快结束吧,他想。
焱灵看着他从容不迫的将玉印放在盘内,骨节分明的手从宽袖中伸出,让她心烦意乱。
她把玩着呈上来的相印,看着宋初眉目清冷,一副君臣之姿。
他们中间隔着什么,她努力地想打破离他更近一步的时候,它就会变成刺,毫不留情地扎进她最柔软的地方,哪怕她遍体鳞伤,宋初也只是看着,像这大殿的砖瓦冰冰冷冷。
他越是这样不被情绪左右,处之泰然,她的恨意便越发浓烈。
从前以为他的喜怒哀乐与自己相关,算在他心中能占有微毫,原来也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焱灵越想越觉得讽刺,她要把宋初的心搅成浆糊。
一想到他的失态,他爱而不得的样子,她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宋公子,孤这就把人请来。」
焱灵摇了摇腕中铃,炎一押着沈婉凌从大殿后出来,见了宋初,沈婉凌欣喜万分挣扎着想过去,手被炎一抓的死死的,她呜呜两声,望着宋初求救。
「放了她。」宋初猛的抬头,波澜不惊的姿态终于有所松动,他看向焱灵,眉头紧缩。
换做是以前,焱灵向来不敢忤逆他的命令,而今像没听到一般,她走向沈婉凌,带着几分刻薄冲着宋初说道,「孤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珍宝让人能维持几年的老态呢。」
焱灵慢慢抽走那珍珠簪子,沈婉凌乌发随之散开,焱灵手里握着的珍珠的光泽逐渐消失,沈婉凌的脸也愈发年轻,变成画像一样。
她饶有趣味的欣赏宋初的表情,打了个手势,炎一解了沈婉凌的哑穴。
「云奕……」沈婉凌看着宋初,想离他更近一步,却被炎一箍的更紧了,她着急喊道,「你把解药给她,让她放我们走。」
「放你们走?」焱灵轻笑两声,「你以为这深宫是你想走就走的?」
宋初沉默着,沈婉凌花容失色,「你身上中了毒,你今天不放了我们,你也别想好过!」
焱灵像是听到了笑话般肆意的冲她笑起来,
「孤有哪天好过过吗?」她接了沈婉凌的话,眼睛却盯着宋初。
「你不好过只能怪你那歹毒娘,怪那个死了的狗皇帝,他们欠我的,都要你还!」沈婉凌朝她吼道,杏眼原睁,和初次见她判若两人。
焱帝剥夺了她的光明和青春,周姬打掉的不是一个生命,是她永久的生育能力。
那碗汤药,她什么都知道的。
可为了不再被那个老家伙凌辱,她便义无反顾的喝下了。一切如她所愿,假流产让周姬一落千丈,自己悲痛过度,容颜俱老,焱帝喜新厌旧,落得她个清净。
她再也无法和宋初拥有一个孩子。
宋初将这一切怪罪在自己身上,他永远懊悔着最初。
焱灵什么都不在乎,她一把扼住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的端祥,头瞥向宋初,讽刺道,「宋公子,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儿,孤的师娘吗?」
宋初握紧衣袖,看着沈婉凌狼狈的样子充满心疼,「焱灵,放了她,你答应的。」
「那你会给孤解药吗?」焱灵松开手,看着宋初,故意问道。
宋初的心被冷不丁地被捅了一下,「桌上的那碗便是。」他淡淡地应道,双眼却始终停留在沈婉凌身上。
焱灵端起那碗药,里面有他的血。自己靠着他苟延残喘,这是因为他,才沦落至此。她一股脑倒在了地上,对上了宋初惊谔的眼神,缓缓说道,「宋初,你知道孤一点也不喜欢苦味吗,被你逼着喝了这么久,今个儿难得自己做个主。」
「你在干什么?焱灵!」难得看着宋初着急的样子,焱灵猛的把碗砸在他的脚下,情绪一下子炸开,「宋初,你是不是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任凭你们左右生死吗!」她愤怒地朝他吼了一声,俯视着殿下的一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有如刀割,「孤的命是你给的,孤还你,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来人,把他们押下去!」没等宋初多做反应她便一声令下,暗中待令的御林军从四周涌出,为首姜严冲宋初恭敬的抱拳,「丞相,多有得罪。」
沈婉凌不甘地看像这一切,死死盯着焱灵,用尽了力气打迫禁锢骂道,「焱灵,你就等着毒发受尽折磨而死吧!等你死的那天,就是宋初和我相聚之日!」喉咙溢出腥甜,沈婉凌猛烈的咳嗽。
焱灵冷眼看着一切,「沈婉凌关进大牢,好生招待着,不要有差池。宋初……关去祈风殿。」
姜严领了令,带着军队撤了出去,鸾金殿顿时静下来,焱灵摊坐在椅子上,喻清风领命进来便看到她颓唐的样子,「一切都成定数了,便不要去想了吧。」喻清风一边给针灸消毒,一边好言劝道。
焱灵褪了外衣背过去,三千愁丝倾泻。
「孤……不知道。」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到一瞬间的刺痛,深呼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李夫人的针灸之法只是缓兵之计而已,你砸了今天的药,便再无退路可走。」
退无可退,死路一条。
焱灵苦笑,好歹这条路,是自己选的。
(二十五)
宋初的冷淡并没有多让她扫兴,她逼着宋初露出他自己的阴暗面,用沈婉凌去威胁他,疯了一般地想把自己揉进他的血液里。
她现在兴致极浓,宋初被她赤裸裸的从头欣赏到脚,随着药力的作用脸色更加潮红,从耳垂到薄唇,他极力隐忍着,「你……放了什么?」嗓音因情欲而蒙上一层纱,听不出那几分怒意反而像隔靴搔痒般挠着她的心尖。
他衣衫松散,却又不得蜷在一起,露出半只脚来,身下的胀痛让他的脚趾紧缩,微微喘着气。
那是另一个宋初,一个沾满色欲不加掩饰的宋丞相,她一尘不染的师傅堕落的样子。
「放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宋丞相?宋云奕?」她慢慢的贴近她,调笑的叫着他,拖着尾音糯糯的喊道,「师父。」
宋初一怔,羞耻感窜满了他的全身,他及冠的时候焱灵只有十二岁,也是满口叫着他师父。
「师父。」焱灵跨坐在她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喊道,刚沐浴完的花香味和她身上特有的少女气息让他接近崩溃。
焱灵衣衫半解,她是故意的,故意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呼之欲出的柔软。
焱灵继承了周姬的美貌,当她学着妩媚起来,就像她此刻半睁着带着无穷的痴迷和微醺的醉意凝望他的时候,让他疯狂。
「师父,你不想要我吗?我可是想师父想的紧,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她曼声诱惑道,像咒语一般瓦解他的意志。
焱灵蹭着他,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压抑多年的燥热灼烧着他的自制力,谁也抵挡不住那汹涌澎湃的爱意,他的理智被冲的四散。
宋初一把圈住她纤细的腰,攀上她的背,「灵儿。」他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带着汹涌的渴望。
焱灵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发烫的脸,凑到他唇边,鼻尖相抵,「宋大人,我是谁?现和你共赴巫山的是谁?」她一句句逼问,突然感觉身体猛的一空,宋初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那双眸子温柔如水,搅乱了一汪爱意,沙哑的回道,「是焱灵,我的徒弟。」
意外的回答让她慌了神,由着他褪尽衣衫,纤长的手指揉捏,打圈地一路向下撩拨着她。
焱灵的眼眶湿润了,弓着身体,圈紧他的腰。
细碎的吻落到她身上。
他情动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顶在她深处,像波浪和礁石缠绵到了极致。
红帐摇曳,衣衫勾结,发丝垂榻,低喘和快意的呻吟渐渐隐没在清晖中。
黎明破晓的时候,焱灵还在熟睡着,眼角依稀含着泪。
宋初穿上衣衫,他的腿好的差不多,走动依旧不方便。
他还记得焱灵那日站在一旁就远远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和她一样。
她没有一丝心软,这是欠她的,他们要变得一样。
而昨晚他欲火渐渐消退,她抱紧他不肯松手,呜咽着,「宋初,不要恨我。」
她颤抖着,泪水往下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蜷缩在他的怀里。
他的心动摇的厉害。
他试图不惊醒她,慢慢的往殿外走。
焱灵看着他的吃力的背影,支起身子,「宋大人往哪去?」
宋初停下脚步,与昨夜判若两人,他握紧袖子说道,「把沈婉凌放了。」
焱灵裸身下榻一步步走进他,身上的红痕醒目万分,「宋大人真是绝情,一夜春宵没等孤歇好,便差孤做事,你当孤呼之即来,呼之即去吗?」
「放了她,我的命给你。」
她清笑两声,自嘲道,「她想孤死的时候,你有想过换孤的命吗?还是孤的命太贱,不值得你宋初一点怜悯?」
宋初没有应答,焱灵披上衣服,语气突然放软「你想见,孤就差人带来。」
她戴上手铃,炎一听到了声音从殿外走来,手里拿着的是破碎的布料和一缕头发,她抓起这些东西扔在他脚边。
他认得那些花纹,她每次见他都穿着那身,宋初双手颤抖地触上那块料子,上面的血迹还未干,「婉凌……为什么……」他哭了,布料贴着他的胸口,焱灵看着他想起他及冠的那夜也是这一般。
焱灵看着他撕心裂肺的样子,便有无限的悲意,生有哀无尽,死又何所惧?
自己若是死了,他会为自己扬泪吗,或许只是可惜的望一眼便再也不回头吧。
焱灵走出大殿,「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炎一问道,沈婉凌真死了宋初估计也不会独活,她心里清清楚楚的却还要刺激他。
「孤只想断了他的念想而已,你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祁风殿的大门随之紧闭。
焱灵囚禁宋初的事情传开,萧川看了眼坐在大殿上听政的焱灵,君王之姿,冰冰冷冷。
衣领并没有盖不住脖间的春色,他恨恨地攥紧了玉书。
几天后,萧川闯进了祁风殿,炎一不敢伤他,只能无奈的看着他掐着宋初的脖子,满是怒意,「你负了她,是你害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把我的阿灵还给我!」
宋初的嘴角溢出了血,任凭他发泄着。
他绝食了两天,焱灵强行地给他灌了药吊着他的命。如炎一说的,他活着有愧。
「杀了我吧。」看着萧川愤恨的眼神,宋初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二十六)
宋初的脸色愈发苍白,炎一见势赶紧把两人拉开,「谁准你闯进来的?」焱灵看了眼地上大口喘气的宋初,皱紧了眉。
萧川盯着她,双手紧握着越发颤抖,「阿灵……你能不能不要对他这么好,你明明清楚是他害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我替你杀了他,好不好?」
短而锋利的刀刃潜伏在袖口,渗出些寒意。
「萧川,」她平静的看着他,说出的话有如刀割,「孤怀了他的孩子。」
清脆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她看着萧川眼眶被悲伤染红,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没有了任何情绪。
他走了,对萧川自己而言更像是逃,难堪狼狈的结束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对她而言,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一个玩笑吗?
焱灵走向宋初,怜惜地擦去他的血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师父,你不会想我们的孩子刚出生就没有爹爹吧。」
宋初看着她的小腹出神,手掌里传来暖意,他沉默的低下了头。
宋初不再绝食,对她也不再冷眼相加,一切都在好转,独独没有的是她自己。
「何必骗他呢?」喻清风看着她后背隐隐约约的黑脉,叹了口气。
「看着他死在我前面不成?」焱灵披上衣服,接过一瓶药,那是止痛安神的,最近她越发的头疼,一宿难眠。
难眠也好,她怕睡的太好便醒不过来。
能睡着时便多梦,惊醒便一身薄汗,有时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外衣在大殿坐一晚上,她独自蜷在椅子里发呆到微微闭眼睡着,宋初察觉便把她抱回去。
喻清风不说话,焱灵服用药物越发频繁,针疗根本无效了。
「毒发的时候是不是还要疼?」焱灵看着药瓶子,她对生死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她是个极为怕疼的人。
喻清风递给她两颗丸子,无觉丹,她便明了。她半开玩笑地说,「省了五百两呢。」
喻清风白了她一眼,心里却泛出苦涩。
焱灵不是个坚强的人,她也不是传闻中所言那么冷洌果断,要是真如此,她也不会固执于宋初,用谎言换一个心甘情愿的陪伴。
二十年燃烧到了生命终点,前一半无忧无虑,后半生是为了别人活着。
他看着她日渐瘦削的身形却也毫无办法。
有一天,焱灵不见了。
宋初在祁风殿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他废力地推开殿门,炎一也不在,却一头撞上了萧川,他拿着一封信,着急地问他,「焱灵呢?」
宋初摇了摇头,只觉得胸口发闷。
「她不见了,给我留了一封诀别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去了哪?」萧川质问他,宋初看了第一行的字便跑了出去。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他来不及披轻裘,很快被寒气笼罩。
你到底在干什么,焱灵。
宋初一瘸一拐地跑,猛的想起这些晚上焱灵和衣而睡,也不会碰他和他保持着距离,她身上还种着毒,怀孕?他一摸她的手腕便知,怎会相信。
他停在原地,偌大的皇宫白茫茫的一片,只有红墙白雪。
炎一和喻清风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迎面撞上了宋初。炎一握着那串手铃,他一大早就被焱灵支开了,手铃还是喻清风交给他的。
「她在哪?」喻清风急忙地问。
她在哪,每个人都在问自己。
宋初只感觉揪心的疼,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宫,她在冷宫!」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跌跌撞撞地往那里跑去。
当他推开那宫门,焱灵正坐在台阶上看着长空漫雪,她抱膝坐着,素衣拢起她单薄的身躯。
她接过两片雪花,看它融在自己的手掌心。
那天的雪有那么大吗?十二年了,她记不清了。
「焱灵!」宋初喊了声她的名字,她似乎听不见。
天真冷啊,她的双脚冻地通红,不过很快,她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像有东西啃食她的心,一点点窒息的感觉,她的呼吸越来越吃力了,黑线遍布她的手腕。
「焱灵!」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是谁在唤他?
她落入一个怀抱,一个没有温度却柔软的臂膀。
她迷茫的对上宋初的眼,面容逐渐模糊。
「师父……」她冲他微笑着,手颤巍巍地触上他的脸庞,「你眉上有风雪……我替你拭去。」
(番外一)
怀安二十六年,灵帝薨。
举国悲悯。
晴川王奉旨登基,改国号为灵安。
他站在她曾经的位置看着百官众臣,丞相之位空空,一个殉情而去,一个孤立于此。
他为她守着这个国度,守着鎏金大殿和红墙砖瓦,守着所剩无几的温情和回忆,一年又一年。
萧川帝一向睡的很早,睡的越来越久,所有人说是他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累,又不纳嫔妃,百无聊赖的很,只有炎一知道焱灵走了的第七天,萧川夜里第一次摇了那串手铃,他出现在他身旁却也没吩咐他什么。只是呆坐在榻上,止不住的流泪,过了良久才问道,“几时了?”
“寅时。”
自那天萧川开始嗜睡。有时候他感觉小灵儿就睡在他的身边,绕着他的头发说他老了,抚平他微蹙的眉。有时候她又许久不出现,把他扔在大殿里,像之前一样躲着他。有时候他梦到小灵儿在等他,他在梦里怎么喊她都听不见。有时候他能听到她说的一句“我好想你。”
他每日握着那玉佩入睡,玉依稀可触及裂缝,依旧温润,承载着他们的过去。
他最后一次闭上眼,面具被她摘落,那清澈眼底映出纯粹的欢喜。
「当真……好看极了。」
人生若只留初见,何有风雪落白头。
(番外二)
李降香从小教宋初做一个正人君子,一谈起他的生父,便教育他万万不可做一个负心人,却忘了教他认清楚自己的感情。
沈婉凌住在丞相府的隔壁,她陪他度过了大半童年,很多人说她们郎才女貌,他看看沈婉凌便觉得应是如此。
沈婉凌意外被选入了宫的那天,他便把一切压在自己的身上,因为自己没有坚定的早些让他嫁入丞相府而导致她最后哀怨的落入深宫。
「救我出来,云奕,我等你。」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为了兑现这个承诺他不惜牺牲另一个人的命运。
他看着那团瘦瘦小小蜷在一起发抖的公主,心有不忍,他会照顾好她的最起码,他想。
焱灵很听话,看他的眼神总带着怯意,于是他便等她睡着提着灯去给她上药。
她的双手都是红肿的疮,他嘱咐小环给她泡了脚再睡觉。
及冠那夜,他听见了窗外的声响,他静默着站在焱灵窗外,看着她从哭声逐渐变小,最后呜呜咽咽的睡着时,他推门而入。
那被她丢在脚下的盒子被他捡起,他给她掖好被子,带走了折扇。
焱灵醒后把盒子放到了角落里,以后便再未打开,也索性她没有发现。
他从一天开始总觉得走路不平坦,他抽出那歪歪扭扭的鞋垫,笑了出来。
看着她逐渐长大,对自己的好感是藏不住的尾巴,有时候露出来又赶紧被藏回去。
他看一眼桌上那团写满他名字的纸,有种莫名的东西从他心里扎了根。
八年的朝夕相处,当雷雨交加,她躲进自己怀里颤抖的时候,他彻底的动摇了。
这是不对的,他告诉自己。
于是步步落子步步错。
再无可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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