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期背景(魏晋时期的背景与文化)

kuai369 2024-01-07 阅读:263 评论:0
清溪无浊 世有清溪,诗酒无双。采山间之清泉,集百花之陈蜜,充以五谷,密封坛中三月,酒成,名曰无浊。 时值九州动荡,上统至暗,故有贤之士避世于山林之中,引之以曲水流觞,披发行散,饮酒唱和,论叙幽情。...

清溪无浊

世有清溪,诗酒无双。采山间之清泉,集百花之陈蜜,充以五谷,密封坛中三月,酒成,名曰无浊。

时值九州动荡,上统至暗,故有贤之士避世于山林之中,引之以曲水流觞,披发行散,饮酒唱和,论叙幽情。

广陵之曲,配以无浊,此为二绝。

然事殊世易,广陵之主一书触怒上矣,身负斩刑,至此,广陵散尽,此间再无无浊。

清儿,快过来帮阿爹尝尝新酿出来的桑落,比之前的秋露如何?

我惊喜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影。

记忆中,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阿爹了,蓦然一见,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阿爹依旧胡茬凌乱,散着头发,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布衣,趿着草鞋,眼睛却如之前一般明亮惊人,一如我出嫁前的模样。

阿爹嗜酒如命,阿娘曾经说过:“你爹爹那个人啊,眼中就只剩下他的酒了,我们娘俩的生计,他怕是半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虽是埋怨的话语,可我分明瞧见阿娘的眼尾溢出了一丝笑意,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娘亲,我如此腹诽着。

阿爹怎么可能不将我们娘俩儿放在心上呢?

即便是阿爹辞官后,家中光景大不如前,可每每积点余钱,阿爹总是要打上两三斤酒,但每次打酒回来,他总会变着法儿地掏出带给我和阿娘的小玩意儿。

乌木盒中的胭脂、雕着桂花的簪子、烟青色的丝帕、花色淡雅的棉布、阿娘最喜欢的糖糕……

每当这个时候,阿娘总是一边口中嗔怪着阿爹乱花钱,一边翘着嘴角喜滋滋地将东西收入匣中。

毕竟,天下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夫君将自己放在心上呢?

丫鬟云叶总是悄摸摸地告诉我:“姑娘,今儿个老爷又同夫人置气了,说是若夫人再提起纳妾之事,他就卷了酒坛子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语罢又小声嘟囔着:“若换作别人,巴不得家中娘子贤淑大度,好能多纳几房小妾,坐享齐人之福,咱们老爷倒奇了,旁人争着上赶的事儿,他却避如蛇蝎。可见,是将夫人放在心尖儿上的。”

我哑然失笑,将描好的鞋样递给云叶,“阿爹不过是担心家中多一口人,他就少一份酒钱罢了。”

不待云叶反应过来,我自己就笑弯了腰。

我这个阿娘啊,哪哪儿都好,就是难逃世俗的藩篱,总觉得父亲膝下就我一个丫头,忧心刘家后继无人,每隔几日,都要同阿爹说道说道,直到阿爹不堪烦扰抱着酒葫芦出门才能作罢。

我想,若是阿爹哪日真纳了年轻美貌的小妾进门,第一个躲起来抹眼泪的也定是她。

阿爹才不会像那些俗人一样嫌弃我是个丫头呢!

他会与阮伯伯他们在山林之间饮酒时带着我,阿咸哥哥总会打趣我,“阿黎一个女儿家,哪里能闻得了酒香?”

每每这时,阿爹总会较了真儿,拉着阿咸哥哥细数我自小到大的琐事儿,在他们面前吹嘘我是如何如何的懂事。

总要等到嵇伯伯说那何不结个儿女亲家,将我许配给绍哥哥,爹爹才会冷着脸道:“我的娇娇才多大,离嫁人还远呢。”

远吗?阿娘说,其实也不远了,且对于稽伯伯所言,阿娘是极为赞同的。

一来是,稽伯伯之性情不羁,同阿爹如出一辙,日后若我真的过了门,定不会用那些条条框框来约束我;二来便是,稽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在这乱世之中,我也能有一方庇身之所。

况等着相看人家,三书六礼走过一遭后,也就到年龄了,阿爹这样,不过是舍不得我罢了。

不舍是肯定有的,但不知怎地,我蓦然间就想起了有次阿爹醉酒之后的低语,他说:“要怎样,才能让我的娇娇一辈子平安喜乐?”

我那时不懂,难道嫁给绍哥哥不足以让我安定一生吗?虽然,对于绍哥哥,我并无男女之情。

可就像阿娘说的,嫁给谁不是嫁呢?更何况,我与绍哥哥也算是知根知底,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可要幸运多了。

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阿爹心底,是在恐惧。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直挠得我心痒痒。

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却是丫鬟云叶轻手轻脚地卷起帐幔,低语道:“姑娘,该是喝药的时辰了。”

我苦笑一声,还真是一场梦啊。

透着昏暗的灯光,我看着云叶憔悴的脸颊,心底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

没有理会云叶递来的药碗,我只静静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云叶,我想回清溪了。”

我想阿爹了。

云叶半晌没有出声,可我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云叶又何尝不想回清溪呢?

清溪的天,是那么高,那么蓝;清溪的山,是那么青,那么美;清溪的水,是那么净,那么甜,可以酿出这世上最醇香的酒。

那个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漫山遍野仿佛都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可是,自打我嫁给了陈景和后,一切都变了。

在这庭院深深的陈府,我所能看到的蓝天,也只是方方正正的一小块。

就像一张细密的网,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云叶。

良久,云叶微微叹了口气,而后坚持将药碗递到了我的嘴边,“姑娘,先养好身子要紧,等姑爷从武陵回来后,定会带你去看看老爷的。”

想起陈景和,我方才皱着眉头将那又苦又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景和也该回来了吧?都出去两个月了。”

云叶边往我的嘴里塞了一颗蜜饯,边回道:“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姑娘您再躺一会儿,老夫人那边传话说身体不适,晚上就不必过去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

可也有些担忧,这些年来,每每快到夫君外出归来之时,婆母总会巧合地病倒,等到景和归来,便会声泪俱下地诉说我的不是。

好像是我给她委屈受了。

景和自然是不信的,可次数多了,夹在我和亲娘之间,他总是为难。

我不忍让景和难做,便开始处处压抑自己的性子,做一个乖顺贤惠的儿媳。

只是我知道,不论我怎样努力,婆母终究都不会喜欢我。

只因为,嫁给陈景和七年,我无所出。

遇见陈景和的那一年,我十五岁。

那时正值清溪秋雨连绵,当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从后山归家后,却看到阿爹鼻青脸肿地坐在门口的大榕树下酣睡。

阿娘欲扶他进屋,却奈何没把力气,我忙同阿娘一起,手忙脚乱地可算将阿爹给弄进了屋。

阿爹虽说视规矩礼教如无物,可断不会平白就生事端出来的。

看着阿爹惨兮兮的模样,我怒气冲冲,“是谁将阿爹打成了这样?”

阿娘的脸上带了一丝薄怒,“若不是他自个儿多嘴,谁会招惹他一个醉鬼?在人家卖酒的门前说人家的酒掺了水,人家不打他打谁?”

可骂归骂,阿娘还是去煮了一碗姜汤。

我很不赞同阿娘的话,阿爹阅酒无数,自己又是那酿酒的好手,若他说那酒中被掺了水,那定是那家卖酒的人家利欲熏心,以次充好。

等丫鬟云叶将跌打酒买回来给阿爹涂上后,我又将蓑衣拿了出来,我要去那卖酒的人家好生问问,若那酒里当真掺了水,又该当如何?

既是开门做营生,为何不知和气生财的道理,只因人多势众便可罔顾律法随意打人吗?

总之,阿爹不能白白地受这份打。

可没待我出门,云叶就步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姑娘,外边儿来人了。”

我只得暂且歇了为阿爹讨公道的心思。

下雨天会有什么人造访呢?

我信步走出门去,油纸伞下一抹竹青色的身影不期然撞入了我的眼帘。

秋雨淅淅沥沥的织成了一道珠帘,隔着这重重的雨幕,我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白皙光洁的面庞,浓密乌黑的眉毛尾端处微微挑起,略微狭长的桃花眼似醉非醉,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不禁看得有些呆了,那一霎,脑海中只轻轻回响着一句话。

君子端方,闻郎如玉。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呢?

当然,爹爹的忘年交阿咸哥哥也是极美的人呢,不过因着他常年行散的缘故,脸上总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看的久了,也就觉得有些寡淡了。

可眼前的这位,有些不一样。

“请问姑娘,这里可是酒仙刘老先生的府邸?”

听,就连声音也是这般清润。

在我呆愣之间,对方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因着收了伞的缘故,两三点雨滴调皮的落下,却被他长而卷翘的睫毛给兜住了,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睫毛怎么都能这么长呢?可真招人嫉妒。

我忙回过神来,却有些疑惑。

阿爹虽行事不拘小节,但来来往往交心之人却是屈指可数,那些人,我大抵都是熟悉的。

但这位,我从未见过。

见我神色茫然,他忙解释道,“初次登门拜访,冒昧了。在下陈景和,乃是九香阁的少东家,今日过来,是特地向刘老先生赔罪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将阿爹打的鼻青眼肿的罪魁祸首在这里。

再看,这张脸也就凡凡。

我当即沉下脸,把着门质问道,“就是你家的酒以次充好,被我阿爹发现,又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打人的?我倒是不知,如今开门做营生的,都是像你家这样嚣张跋扈的吗?”

似乎是没见过我这样呛声的姑娘,他嘴巴微张,愕然地看着我。

随后面上有些尴尬道,“这,姑娘有所不知,这中间有些误会。”

我斜睨他一眼,继续把着门,“误会?难不成,我阿爹身上的伤,是假的了?”

他连忙抱拳作揖,姿态放的极低,“此事,是我九香阁有错在先,伤及刘老先生,景和万分抱歉,不知先生现在,可安好?”

唉,若是一个粗莽之人这样说,我定是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去的。

可谁让,他长的好看呢。

这样一个清雅温润的人在我面前弓着身子,我还蛮脸热的。

但一想到阿爹青肿的眼角,我又暗骂自己,怎么能这么没出息,被区区美色迷了心智?

枉阿爹那么疼我。

直到阿娘过来,才打破这僵局。

听到是九香阁的人,阿娘也有些不悦,只是陈景和礼数周到,又是雨天登门,阿娘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待进屋后,阿爹仍在酣睡,陈景和再度向阿娘表明了歉意,又吩咐随行的医手再给阿爹看诊一番。

待医手说阿爹无大碍后,阿娘的脸色,才总归好了一些。

“说来也是我九香阁御下不严,酒坊的掌柜前些日子染上了赌瘾,将半生积蓄尽数散尽犹不悔改,走投无路便将注意打到了酒坊上面以谋取私利。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碰到了刘老先生这个懂酒的人,只一口便发觉了其中的龌龊。幸而有刘老先生,不若那掌柜再欺上瞒下一段日子,我九香阁今后还有何颜面立足?”

原来是这般缘由,这样说来,倒也不能全然怪陈景和。

我和阿娘心中的最后一丝不满,就这样消散在了陈景和的谦谦有礼上。

自那以后,陈景和便经常登门拜访。

一来二去的,便也熟悉了起来。

只是阿爹一见着陈景和恭和有礼的做派便厌烦的紧,又恰巧阮伯伯送了他一辆盛满美酒的鹿车,他便悠哉悠哉带着辛奴远游去了。

是以,每每陈景和到来之时,都是我带着他在清溪的山林间游玩嬉闹。

我从被动地等着陈景和来清溪,到日思夜想地盼着他来,年少的情爱总是来得那样悄无声息。

兴许是因为雨幕中初次相遇的那一丝惊艳;兴许是因为他为我捉的那漫天的萤火虫亮如繁星;兴许是因为我崴了脚时他那不甚宽阔却足够温暖的后背……

“阿娘,我应该是爱上陈景和了。”在阿娘晾晒菊花的间隙,我坦白了。

阿娘手下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而后道:“陈家虽为庶族,可毕竟是商贾大家,在建康极有名气,不容小觑。清儿,你要知晓,清溪的风,是吹不到建康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若是就此同陈景和错过,我是万分不甘的。

“阿娘,建康自有风雨,何须清溪万里之遥?”

唯一让我忐忑的,是陈景和待我,又是怎样的心思?

可这种事情,同阿娘说也就罢了,我总不能真的去冲到陈景和的面前问他是否心悦于我。

我没有问过,陈景和也没有说起过。

那些日子,可真真煎熬极了。

也是在那段时间,陈景和来清溪的次数越发的少了。

春风雨落,夏蝉长鸣,秋阳高照,我每日都坐在家门口的大榕树下掰着指头算,陈景和有多久没有来了。

整整九个月,我没有等到陈景和,却等到了神采奕奕的阿爹和一脸倦容的辛奴。

我想,这大抵便是天意吧。

故而,此事除了阿娘和云叶知晓外,我再也没有同第三个人说起。

我也未曾想过,上天竟会那般眷顾于我。

在我十六岁的尾巴上,陈景和终于来了,这一次,是为提亲。

日日思君终得见,我欣喜若狂,也看到了他眼眸中的笑意。

可是,阿娘拒绝了,她依然坚定,我只有嫁给绍哥哥,才能得后半生的无忧。

我偷偷听见她对阿爹絮絮叨叨地讲,“商贾重利,我们又没落至此,这样的家底,哪里能够给清儿置办一套体面的嫁妆呢?没得过了门让人家轻视,妾身又怎忍心看着清儿受那等委屈?况且,建康也太远了些……依妾身看,还是绍儿那孩子看着要稳妥一些。”

阿爹抱着酒坛子良久不语。

我双手紧紧抓着门框,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同阿爹阿娘说,二老才能允诺这门亲事。

好半晌,阿爹才闷闷地抿了一口酒,对阿娘道:“我自是知晓叔夜(稽伯伯的字)不同于那些俗人在乎这黄白之物,可夫人你不明白,那里并不是清儿的安身之所。至于阿咸,也是个好的,只是那性子,不是个会过日子的。罢了,婚姻之事,还是要讲究缘法的,且缓一些日子吧。”

阿娘有些着急,“这事怎么能缓着?眼瞧着一翻年,清儿就十七了,届时要遭人闲话不成?”

阿爹冷哼一声:“我刘伶的女儿,便是一辈子不嫁,我也愿意养着,与旁人又有何干?”

我生怕阿娘又和阿爹拧了脾气,忙进了屋子跪在二老面前,“阿爹,阿娘,女儿心悦陈景和,只想嫁他为妻,恳请阿爹阿娘成全。”

阿娘气得直拿手指头点我的额头,“你这傻孩子,若那陈家可托付,我又何苦跳出来做这个恶人?你只瞧见陈景和的好,那后面的弯弯绕绕,你又知晓多少?总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语罢,阿娘已是红了眼眶。

我自是明白阿娘的苦心,可偏偏,谁让我遇到的人是陈景和呢?

阿娘不同意,我便赌气绝食,不论云叶怎么劝说,我愣是水米不进。

第一日,阿娘没有反应。

第二日,阿娘还是没有反应。

直到第三日,阿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出现在我的床前之时,我知道,阿娘妥协了。

陈景和来清溪下聘的那日,恰逢院中的红梅尽数盛开,他一袭蓝衣站在树下,笑得温和从容,就像是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我笑着摩挲着发间的梅花玉簪,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

“阿黎,等来年春江水暖,草长莺飞,我便来清溪娶你过门。”

成婚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十六,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四个月的光景了。

阿娘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时不时地瞧瞧我女红做的如何了;阿爹也不再出门了,整日和辛奴待在他的酿酒房中,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我哪有什么耐心去绣那劳什子的花鸟虫鱼?阿娘看到的,五成都是云叶趁着夜半时分阿娘歇了以后偷摸着绣上去的。

剩下的,便都是陈景和派人送来的成品,但是,和绣品同时交到我手上的,还有厚厚的账册。

陈景和美名其曰,既为陈家妇,可以不懂女红,但不能不会看账册。

出嫁那日,阿爹的至交好友都来了清溪,阮伯伯和阿咸哥哥大手笔地在我的嫁妆里添了好几箱的金银珠宝为我壮势,稽伯伯一曲《广陵散》更是震慑住了姿态高傲的陈家族亲。

我知道他们是想让陈家族亲们明白,即便是阿爹乞身多年,隐居清溪,可士族和庶族之间的沟壑却依旧宽如大河。

陈家族亲的脸上的不屑果真消散无形,甚至于还带上了几分谄媚,庭院之内,宾主尽欢。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阿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为我送行。

云叶说,昨夜阿娘房里的灯一宿都没灭,隐约还能听见压抑的啜泣声,我知晓,阿娘是不舍。

“无事,日后若是得空,我常带你回来看看二老。”陈景和如是安慰。

临行前,阿爹将我唤到一旁叮嘱我,“清儿,今日虽你阮伯伯他们过来为你撑腰,可借助外力并非长久之事。我的娇娇长大了,往后的日子就要靠你自个儿了。”

语罢,阿爹塞过来几张酒方子,“阿爹没用,也就有点酿酒的本事,这些酒方子你收好,九香阁世代做的是卖酒的营生,若有朝一日陈家的人为难与你,你只需将这东西拿出来。清儿,你要记着,这门亲事,并非是我刘家高攀他陈家,若陈家要你受了委屈,只管回来,旁的事,有阿爹在。”

原来,我待嫁的那几个月里,阿爹和辛奴闭门不出都是为了这几张酒酿方子。

看着阿爹耳鬓上新添的华发,我只觉得酸涩异常,“阿爹,女儿不孝,往后不能常陪在您和阿娘身边,还望阿爹阿娘保重身子。”

阿爹只挥了挥手,“去吧,有辛奴在,就莫要担心我和你阿娘了。”

接亲的队伍在路上走走停停,等抵达建康已是半个月后。

下花轿,跨火盆,拜堂……这一套繁杂的礼仪下来,我已是疲惫不堪。

这里同清溪,的确相差甚远。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十五岁时爱上的那个少年,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他的妻。

婆母不喜欢我,这是次日我作为新妇奉茶时就察觉的事情。

但因她是长辈,又想着景和幼年丧父,若不是她,恐怕也没有我与陈景和今日的光景,我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后来我才从陈府下人的闲聊中得知,婆母中意的儿媳人选是建康钟家的姑娘。

是钟家啊,我似乎听稽伯伯提起过,旁的话记得不是很清楚,但那一句“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耻与之为伍”言犹在耳,还有稽伯伯当时不屑的神情。

可婆母并不这么认为。

无他,钟家乃是新帝近臣。

即便想与钟家结亲的人家多如过江之鲫,可婆母仍想着,以陈家的财力,或可一拼。

但没有想到,陈景和决议要娶我入门。

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自陈景和说出要娶我的话后,陈老夫人整日捶胸顿足,说自己向来乖顺的儿子为了清溪的一个野丫头而忤逆于她。

我不知陈景和用了什么办法让婆母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世人,对于期待却没有得到的,总是带着深深的遗憾,怎么瞧着都是好的,不论是物还是人。

钟家的姑娘在婆母眼中便是这样。

而我,便是婆母口中的那个不通礼仪教义的野丫头。

我没有见过钟家的那位姑娘,但想来,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在闺中,定然是琴棋书画,诗史茶绣样样精通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的音律是稽伯伯和阿咸哥哥教的,诗赋是阮伯伯和王伯伯教的,不说能青出于蓝,但胜过钟家的那位姑娘定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我不愿意去比较罢了。

且不说陈景和不喜欢那位钟姑娘,便是横亘在士庶之间的鸿沟,又岂是那些黄白之物可以填补的?

婆母就是再遗憾,与钟家之事,也断无可能。

我何必要为了这些不会发生的事情而伤神苦恼呢?

但无所出这一点,我无从反驳。

药也喝了,佛也拜了,可这肚子始终没有起色,婆母想要为陈景和纳妾,可都被他回绝了去。

建康城里人人都道九香阁的东家娶了个善妒的夫人,即便夫人多年无所出,也不敢去纳妾。

于是我又担上了妒妇以及悍妇的骂名。

罢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两条了。

府门前路过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指指点点,我却浑然未觉。

那位被陈景和唤作雨娘的姑娘肌肤白净,细细的柳叶眉下美目流盼,盈盈一握的杨柳腰更是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

“雨娘见过夫人。”

那声音温柔娇弱,可在我听来却有如针扎,我望向陈景和,他竟不敢直视于我。

良久,才听到他的说辞,“是在武陵遇到的,我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阿黎,雨娘她性情纯良,定能同你融洽相处的。”

可怜?如今这世道,流落在外的哪个女子不可怜?可偏偏陈景和只带了她一人回来。

更深处的事,我没有勇气细想。

清溪民风淳朴,寻常的百姓都是一夫守着一妻过日子,我也见惯了阿爹阿娘偶有争吵但感情渐笃的相处模式。

即便三年前阿娘病故,阿爹也从未想过感情之事,身边也只有辛奴陪着。

乍然听见陈景和这番话,我只觉得恶心。

容颜依旧,可人却陌生的令我不禁怀疑十五岁那年的初见究竟是对是错。

婆母以长辈的身份刁难之时,我没有担心;陈家族亲因我膝下无后步步紧逼之时,我没有害怕;九香阁的生意因为对家的排挤一落千丈之时,我更没有退缩……

可是,在这一刻,我生出了逃离的心思。

我竟然在庆幸阿娘走得无牵无挂,若是她还在,见我如此处境,该有多伤心?

我以为只是人心易变,可却忘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雨娘入府三月后,就诊出了喜脉。

陈府上下一片欢喜,除了我和云叶。

我本想回到清溪去,可这般境况除了让阿爹伤心还能做什么?

我记得阿爹说过,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趋炎附势之人,阿谀奉承之辈,若哪日没有这些了,那才是怪谈。

所以,对于阖府上下的人争相去讨好雨娘,我并不意外,反而还乐得清静。

只是,这宅院的事情不单单是我不争不抢就可以的。

雨娘有孕的第二个月,因身边伺候的丫鬟不留神,误食了伤胎的汤药,幸而因为发现及时,腹中的孩子保住了。

府里的下人皆在猜测此事是不是我所为,云叶听了那些不着调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但悠悠众口可不是想堵就能堵得上的。

婆母更是一大早就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在我的院子里一遍一遍地大声读着《女诫》。

我才懒得理会,直接在耳朵里塞了布团歇觉去了。

午后的时候,陈景和来了。

自打雨娘入府后,我同陈景和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稽伯母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劝我说,“清儿,你看这建康城里有哪个男子不纳妾,景和的心里是有你的,你就低个头,往后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我知道男子纳妾为常事,稽伯母虽贵为长乐亭主,前朝后裔,可稽伯伯还是有几房小妾在的。

我并不反感为陈景和纳妾。

即便当初陈景和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因这么多年来我无所出,陈家偌大的家产让陈氏族亲们蠢蠢欲动,我瞧着他身上的担子一日重过一日,心里总是愧疚,纳妾,也是早晚的事。

真正让我介怀的,是陈景和看雨娘的眼神。

当初在清溪时,他也曾这样看过我,可如今,对我只剩下疏离。

我压下心中的酸涩,“你也觉得是我伤了雨娘腹中的孩子吗?”

“阿黎,我知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过来,是有事相求。你也知道,族亲们都希望我打族里挑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可如今雨娘有孕,族亲们的算盘落了空,雨娘她身份低微……”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竟觉得有些讽刺。

上一次他这样,还是去清溪提亲的时候吧。

而如今……

“你是想让我护着雨娘吧?”

陈景和有些讪讪,“等孩子生下来,还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的,雨娘不曾读过书,担不起教导之职。孩子在你名下,族亲们若是动手脚,总要顾忌几分。”

是,有阿爹的至交好友在官场,族亲们的确不敢对我做什么,若我执意要护着那个孩子,族亲们必能收敛一二。

可是我不愿,况且人家的孩子未必情愿养在我这里。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可是他又何尝没让我失望?

不过在次日,雨娘来了我的院子,她的脸色有些憔悴,身腰却依旧纤细,一点也看不出有孕。

“夫人……”

眼看着她就要行礼,我忙让云叶将人拦住,搀扶到了软榻上。

但显然,这一举动令她愈发不安,“夫人使不得,今日过来本是要赔罪的,哪里还能如此无礼?”

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事儿,我从未怨过雨娘,她没有做错什么,都是乱世中的一根浮萍罢了,何苦要相互为难。

我怨的人,当是陈景和才对。

且对于这个温婉柔弱的女子,我着实讨厌不起来。

因为她温柔说话的样子,太像阿娘了。

“你没有错,何须向我赔罪,且安心待产吧,我再让云叶往你那儿送几个丫头,你腹中,总归是景和的血脉。”

打那之后,雨娘每隔几日都会到我的院子溜达一圈,想着一个小生命在那副瘦弱的身躯里孕育,心里也不免有几分期待。

也会有失望,因为那个孩子会像陈景和,会像雨娘,却唯独不会像我。

稽伯伯被判斩刑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怎么会?

云叶红着眼圈,“说是稽大夫辱没名教,且为前朝臣子毋丘俭声辩,惹恼了新帝。”

辱没名教?这世间蔑视礼教、放浪形骸者又不单单是稽伯伯一人,以此定罪,何其荒唐!

而毋丘俭举兵之事,也是多年前的烂账,今上为何要旧事重提?

说句诛心的话,今上的帝位难道不也是谋篡了前朝得来的吗?仅因为稽伯伯说了几句真话便要不容于世吗?

“稽伯伯本就无心政治,又避世已久,怎会惹上如此杀身之祸?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云叶,快去备车,我要去看看稽伯母。”

我一边往外跑着,一边祈祷着这件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但我没能踏出陈府的大门。

“真是晦气,我早劝过你就不该娶那个女人,离经叛道之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姑娘?不能生养也就罢了,现在倒好,我们陈家说不得都要被连累,景和,你还不趁早写了休书去,免得让我们整个陈家遭受牢狱之灾!”

婆母尖利的声音穿出门缝,让我生生停了脚步。

但令我如坠冰窟的,是陈景和接下来的话。

“母亲,若在此时休妻,人家只会道我陈家无情,刘氏再怎么同稽家沾亲带故,也总归是外嫁女,祸不及我陈家的。况且……况且我们还未得到无浊的方子,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还是当年那清润儒雅的声音,可字字句句,实在诛我之心,细细密密的痛楚自心口散开,如潮水般一层一层席卷而来,裹得我无法呼吸。

所谓的情深几许,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划。

可悲、可笑!

我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去清溪提亲后,阿娘湿红的眼眶,阿爹的长叹,他们,定是一早就猜到了什么,只是不忍心打碎我的美梦。

是啊,没落的士族,避世的刘家,有什么可让建康城的首富觊觎的呢?

除了阿爹身后那错综的士族关系网,以及世人孜孜以求的,无浊。

我怎么能忘了九香阁,世代做的是卖酒的营生;而那些年,因无浊慕名来到清溪拜访阿爹的人络绎不绝,可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

若得无浊,必得酒林;既得酒林,名士来矣。

这不是戏言。

作为九香阁的继任者,陈景和又如何不会心动?

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身陷在陈景和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不得全貌而已。

可笑我以为那是天赐的良缘,却不想到头来,只是我一人的痴梦。

最终是云叶打伤守卫,带我出了府门。

若非自愿,我又怎会在这深宅之中画地为牢?

不过数日不见,雍容端庄的稽伯母已是华发纵生,脸颊消瘦。

“清儿,你不该过来的。”稽伯母眼眸平静,语气是同稽伯伯如出一辙的淡然。

“到底是我连累了他,有我在,今上又怎肯轻易放过他?清儿,这是我的命,逃不得,避不了。”

我不再是当年清溪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但还是想着,山伯伯身在官场,或可从中斡旋一二。

阿爹说过,稽伯伯虽当初恼怒山伯伯背弃诺言进了官场,且写下了绝交之书痛斥,可说到底,却是他们二人最懂彼此。

稽伯伯如今蒙难,山伯伯又岂会坐视不管?

稽伯母苦笑一声,“连稽家的亲族们都束手无策,又何苦累及旁人?”

可谁会甘心?稽伯父那般朗月清风的人,何以是这种结局?

“伯母……”

“清儿,回去后同景和好好过日子吧,往后就莫要再过来了,虽说祸不及亲友,可今上性情不定,若是再因我连累了陈家,日后到了地下,我有何颜面去见你阿娘?”

那一瞬,我清楚看到了稽伯母眼中氤氲的死气和决绝。

果不然,当天晚上,稽家传来消息,稽伯母……去了。

她是想以自己的命为稽伯伯搏出一条生路来。

只可惜,君心难测,稽伯伯的处境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行刑那日,三千太学生齐聚刑场,我在人群中遥遥望着稽伯伯,他的面上无悲无喜,只是从容地讨了一把琴。

时隔七年,我再度听到了广陵散。

倘若,倘若不是绝唱,该有多好?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阿爹当年为何执意反对我嫁给绍哥哥。

那一年,在稽伯伯走后不久,阮伯伯也一同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缓过来。

只记得,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09

情缘了,往事尽如烟

建康城大雪纷飞之时,雨娘产下了一名男婴,云叶说,那孩子看着瘦瘦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亲生父母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孩子怎么能不好看呢?云叶这个傻丫头,定是担忧我会因此伤心。

我伤心什么呢,自打知晓这段姻缘是为有所求后,我便彻底冷了心。

我每日都在问陈景和的归期,人人都以为我是思夫心切,可只有我自己知晓,我算的,是同陈景和和离的日子。

陈家老夫人想要让陈景和休了我,我怎会如她所愿?

这些年,若是没有阿爹给的酒酿方子,九香阁的生意又怎么会那么顺利,一家独大?

可笑他们还不满足,犹打着无浊的主意,上赶着去巴结钟家,真当我刘清黎是纸糊的不成?

所幸,陈景和并没有让我等得太久,在雨娘生产后的第九日,陈景和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我捏了捏袖中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笑语欢声,一道墙,隔出了两家人。

罢了,从今往后,也是两家人了。

用膳的间隙,陈景和又提出了将孩子养在我身边的事,我看着惴惴不安的雨娘,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陈老夫人便先摔了筷子。

“这事儿我老婆子不能允,当爹的整日衣冠不整地到处丢人现眼,连带着我们做姻亲的也抬不起头,做女儿的又能规矩到哪里去?我可不想我们陈家的公子被养成个离经叛道的异类!”

“母亲,夫人她向来知礼,定会将孩子教导好的,是不是,阿黎?”

陈景和又打算将这话轻描淡写地揭过。

这场面,还真是让人想笑。

也真难为他们母子,一个扮白脸,一个唱红脸的,将这场戏足足演了七年之久。

“老夫人倒也不必这般为难,只要签下这份和离书,刘陈两家再无干系,也免得老夫人日日担忧因着家父的缘故堕了贵府的名声而不得安眠。”

待我将和离书摊开后,堂屋里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陈景和先慌了神,“阿黎,你在同我说笑是不是,我知晓是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可你怎么能将这东西拿出来呢?母亲她是听了那些下人乱嚼的舌根,一时糊涂了才说的那样的话,不是有心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一时糊涂?

呵,糊涂了七年吗?

事态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岂是一句糊涂就能带过的?这中间,就没有陈景和的半分责任在吗?

陈老夫人屡次拿阿爹说事儿时,他总是要我多包容;可九香阁的生意受到对家排挤时,还不是要靠阿爹的酒酿方子挺过去?

未曾知会我就带了雨娘回来,让我沦为建康城的笑柄,他可有想到过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稽伯伯出事之时,若没有他的默许,陈府的下人又怎敢堂而皇之地将我堵在门内?

当他借着谈生意的名头与钟家那位守寡的姑娘不清不楚,讨好钟家时,可曾有顾及过我一分一毫?

如今,他又有何脸面要求我莫要将这些放在心上?

陈老夫人双眼像淬了毒似的恶狠狠盯着我:“我陈家娶了你简直是家门不幸!你入我陈家七年都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单凭这一点,我儿就能休了你,你倒好,竟还想着与我儿和离!

景和,还不快去写休书,我们陈家容不得这样不知孝悌的刁妇!你若今日不休了她,我索性吊了白绫去地下见你父亲,总好过受这刁妇的气!”

说得那叫一个弱势又强势。

也是,眼看着搭上了钟家的船,又怎会再稀罕我阿爹身后的士族网?

我瞧着陈景和拿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在可惜这多年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名声,还是在心疼错失了谋划多年的无浊。

但总归不会是因为我。

云叶瞬间就急了眼,就连雨娘也过来劝我,“夫人还是向老夫人服个软吧,这世道多对女子苛刻,若是被休弃,日后可该如何生活?”

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服软?

便是我服软了,陈家会就此要我好过吗?

倘若日后那不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是让我仰人鼻息的,那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徒增烦恼吗?

陈景和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道,“阿黎,若你执意要离开,这和离书我写得。只是你也知如今乱世,陈家亦是一叶扁舟,处境艰难,你我毕竟夫妻一场……”

“所以,你想要无浊?”

听闻此言,云叶立刻往我身边靠了靠,她自小同我一起长大,自然知晓,无浊对于世人有多大的诱惑。

“阿黎,我也是没了法子,你当知晓,这些年,为了陈家,我耗费了多大的心血。”

是,为了陈家的将来,他的确付出良多,但,并非为了我。

是非不分的陈老夫人,贪婪自私的族亲,捧高踩低的下人,这陈家,倒了也罢!

况且,陈家想要休妻,也要瞧瞧休得休不得。

这些年,只要陈景和出远门,九香阁的生意皆是由我一手打理,我自然知晓,阿爹的酒方子给陈家带来了多少好处。

陈景和此番急匆匆地赶回来,一则是雨娘生产的缘故,二则是因为九香阁的老对家水云涧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接连出了几种新酒,九香阁的生意大受打击。

更重要的是,钟家对此很不满。

若九香阁不能重振旗鼓,那于钟家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处。

没错,那酒方子是我给水云涧的。

既是一拍两散,那还是两不相欠的好。

我拿回的,只是我该得的那部分;陈家失去的,本也不属于他们。

为人女,我又怎会看着他们一边拿着我阿爹的东西逢迎媚上,一边将我阿爹一脚踩进泥里?

更遑论,那逢迎媚上的人,手上沾满了稽伯伯的血。

我再次将和离书摊在桌上,“那恐怕要让老夫人失望了,这休书,旁人能写得,可偏偏你陈家,没那个资格。”

陈景和何等敏锐,片刻就读出了我字里行间的弦外之音。

“阿黎,水云涧的事情,当真是你的手笔?为何,你为何要这样做?”

褪去了温柔俊秀的皮囊,陈景和,不过也就一个满腹算计的商人,我当年,真真是昏了头了。

“为何?那本就是我阿爹的东西,我想老夫人这般高风亮节的人也瞧不上眼的,那如何处置自然是我们刘家的事,我不必为此向陈家交代什么。”

事已至此,我已没有退路,而陈景和,他更无选择。

我如愿以偿拿到了和离书。

陈老夫人忿忿地瞪着我,欲又要张口骂我,我只轻飘飘地递过去一句话,“陈老夫人可要想清楚了,如今我不是陈家妇,纵然您是长辈,可也没由头再来指责我。我这个人啊,性子的确随了我阿爹,倘若我一个不高兴,这水云涧或是醉金霖再多出几味新酒,也未可知啊!”

陈老夫人果然乖乖闭上了嘴巴。

拿到和离书后,我将当年陈景和去清溪提亲时赠予我的梅花玉簪又还回到他的手中,陈景和满目痛惜,“阿黎,你我夫妻七年之久,你当真要如此狠心,舍下这份情?”

到头来,还成我无情无义了。

“陈景和,舍下这份情的,是你自己,不,不对,你对我,又何曾生过情义?当年你去清溪提亲,究竟是为了我,还是无浊?”

不需要他开口,我知晓,这混沌七年,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缓缓回首看着他,轻声道:“陈景和,往后这山河漫漫,我再也不要与你相逢。”

阿娘说的对,清溪的风,又怎么会吹到建康来呢?

建康风雨,我终究无缘消受。

——

眼见他起高楼

眼见他宴宾客

眼见他、楼塌了

午后的竹林里没有盛夏的溽暑,竹子的清香四散溢开,带着微微的甜味。

身后阿爹的唉声叹气由远及近,“一天天的,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我将新开封的霜酒递过去,“阿爹何必为此动怒,再过些日子,他们自己便会放弃的。”

当初稽伯伯所遇,实乃是今上对放浪形骸于山林间的士人的不满,稽伯伯在一众士人中呼声最高,又与前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故而才成了今上的问路石。

稽伯伯走后,以向伯伯为首的名士纷纷进入官场,自由散漫之风也渐渐销声。

阿爹也会不时接到朝廷的征兆,只是都像今天这般被阿爹以身无长处婉言谢绝了。

知己不再,阿娘离世,阿爹哪有什么心思入那浑浊的官场?

而世人孜孜以求的无浊,我也再未见到过。

“清儿,至清至纯才为无浊,可你瞧如今这世道,权欲当道迷人眼,富贵繁华乱人心,我虽避世在此,可仍躲不过这世间纷争,这无浊,我是再也酿不出了。”

我听出了阿爹的无奈与悲凉。

阿爹仍是我的阿爹,可是,阿爹不再是从前的阿爹了。

他做着梦,清醒又迷离,恐惧又无谓。

我想,若是能守得住清溪这片静土,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

风声雨声,带来了建康城的消息。

听说,陈家借着钟家的势狠狠反击了其他酒坊,也是风光了好一阵子。

听说,陈景和终于娶了陈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儿媳,只是可怜了雨娘和孩子,在主母的苛待下惶惶度日。

听说,钟家意图割据谋反,家主因军中哗变死于乱箭,钟家大厦就此倾倒。

听说,陈家为撇清关系又急忙休了钟家的那位姑娘,只可惜为时已晚,虽被免了死罪,可陈家家产尽数充了公,名下酒坊也被其他几家瓜分至尽。

建康城再无陈家的容身之处,陈老夫人就此一病不起,陈景和无路可走,只得带着家眷前往彭城,不料在途中遇着匪寇,不幸与家中妾室幼子失散……

云叶说起的时候很是畅快,“老天总是开了眼,让那满腹心计的母子有如此下场。”

我只笑了笑,展开了自武陵送来的那封信。

“黎姐姐,此寄平安语,珍重,勿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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