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史记.看新鲜的历史
撰文：梦貘貘
编辑：吃硬盘吧
人类很早就注意到了“梦”，上个世纪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列维布留尔于《原始思维》中阐述：原始人“首先把梦看成是一种实在的知觉，这知觉是如此确实可靠，竟与清醒时的知觉一样。但是，除此以外，在他们看来，梦又主要是未来的预见，是与精灵、灵魂、神的交往，是确定个人与其守护神的联系甚至是发现它的手段。他们完全相信他们在梦里见到的那一切的实在性。”
随着人类活动的日益复杂，原始人想要预知的事情不断地增加，如此一来，原始的梦兆迷信活动便应运而生。
“当人们从自发的迷信某些梦兆，到有意识地去寻找各种梦兆，从对梦兆的习惯性解释，到对梦兆的复杂的辨析，原始的梦兆迷信便转化成了占梦迷信。”（引自《神秘的占梦》作者：姚伟钧教授）
#01.
传说黄帝时期就出现了占梦的活动，西晋皇甫谧《帝王世纪》记载：“黄帝梦大风，吹天下尘埃皆去。又梦人执千钧之弩，驱羊数万群。”梦醒之后，黄帝用拆字的方法分析这个梦，认为这是上天预示了有两个人将要来辅佐自己。果然，黄帝“按图索骥”，不久之后得到了风后和力牧两位名臣。
当然，这毕竟是传说，黄帝的时代，文字还处在象形文字或者只是一个个图形符号的阶段，当时的人不可能运用析字法进行占梦。
根据殷墟出土的卜辞可以发现，早在商朝时期，人们就进行过多次占梦。商王卜辞的梦卜辞就有213条，非王卜辞的梦卜辞也有30条。
我国著名的甲骨学家胡厚宣在《殷人占梦考》一文中分析，殷王只要有梦就要占卜，在卜辞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殷王的梦境十分丰富，有人物、鬼怪、天象、走兽还有田猎、祭祀等等。故此专家们确认，至少在殷商时期，我国先民就已经具备成熟的占梦理念了。
西周时期，周天子设置了专门占梦的部门及官员，“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周礼春官》）所谓“六梦”，就是将梦分类为：正梦、恶梦、思梦、寤梦、喜梦和惧梦。
可见，先秦时期的占梦不仅仅从梦本身的内容判断好恶，且杂糅进岁时、天象、阴阳等因素，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
秦始皇时期，我们在史料中还可以见到占梦官的身影，《史记秦始皇本纪》云，秦始皇东巡琅邪，“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醒来之后，便急忙召来占梦官向他询问这个梦的吉凶。
不过，到了汉代以后便不再设专门占梦的部门和官员，大概从五代时期开始，专业的占梦者也逐渐从民间消失了，但是有关占梦的书籍仍大行其道。
#02.
古人如何确认梦的吉凶呢？
东汉思想家王符《潜夫论梦列篇》云：“借如使梦吉事而己意大喜乐，发于心精，则真吉矣。梦凶事而己意大恐惧忧悲，发于心精，即真恶矣。”（假如梦到吉利的事，梦中的自己感到开心快乐，只要是发自内心，那就是真正的吉利。梦到凶险的事令梦中的自己感到恐怖忧惧，只要也是从内心自然而发的，那就是真正的险恶。）
接着王符展开来说，一般来讲，考察梦境好恶的重点在于：如果梦见的事物清洁鲜美，人体外貌坚韧健康、竹木茂盛修美、器具成色簇新、宫殿方正通畅、阳光明亮温暖，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些都预示着吉利喜悦的前景，心中的谋划可以顺利完成。
可是如果梦境中出现恶臭肮脏、腐烂发霉的物品，或形容枯槁的人和幽暗昏乱的环境，处处都显露出偏狭奸邪、危机重重、暧昧不明，犹如断崖式下坠般的衰败景象，这些都昭示着凶险可忧的景况，事先谋定好的计划也将会遭受到失败的打击。
王符断言，假如我们梦见妖魔鬼怪、面目可憎的东西，这些都是忧患的前兆；梦见图画破败未成形、雕刻模糊不清、瓦罐器物空置，这些都是被欺骗的征兆；梦到娼妓或优伶唱戏跳舞、小孩子嬉闹，这些都是被调笑的征兆。以上所例举的都是依据梦境来推测吉凶的关键所在。
但是令人感到有趣的是，不论是吉梦还是凶梦，大都依赖于占梦者的个人理解或者所受到的故意的引导影响。
《春秋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载，晋文公作梦，自己和楚王相搏，楚王伏在自己的身上吸食脑髓。梦中的场景过于恐怖，令他因此而郁郁寡欢。可晋文公的舅舅子犯听到这件事后却说：“这件事大吉呀！我们得到了上天的庇佑，楚国因此伏罪，而且我们还安抚了他们。”
唐代李亢《独异志》载，隋文帝杨坚还未发迹时，曾经有一天夜里梦见自己的左手没了，梦醒之后，他的情绪极为低落。他将梦境讲给一位有道法的老和尚听，谁知，对方听罢站起身子向杨坚祝贺道：“没有左手就是独拳（权）啊，这是能够成为天子的吉兆。”
宋代李昉《太平广记梦》中转载了《广德神异录》中的一段文字，说的是唐高祖李渊起事前的那天夜里，梦见自己掉下了床，浑身爬满了蛆虫，正在啃噬着他的皮肤。第二天，他感到忐忑不安，向安乐寺住持智满禅师询问这个梦的吉凶。
禅师回答说：“此乃好梦也，床下，就是陛下的意思；蛆虫吃你，就是百姓要仰仗着你一个人才能生活。”唐高祖由此心情转好。
按照王符的理论，晋文公、杨坚、李渊的梦都不是好兆头。但是经过有心人士的穿凿附会，这些梦皆由恶兆转为了吉兆。
#03.
历史上能够解梦的名家很多，但是在史料被明确记载能够十占九中的，大概只有三国时期的占梦专家周宣。
《三国志魏书方技传》介绍说，在当时，坊间有两位大师齐名，一位是擅长相面的朱建平，一位就是善于占梦的周宣。
乐安人周宣的起点并不高，他原本只是一位郡吏。那个时期当地正陷入黄巾之乱，太守杨沛有一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对他说：“八月一日曹公会过来，授给你仪仗，还赠给你药酒喝。”
杨沛醒来后，百思不得其解，他听属下提起过，郡中的小吏周宣可以替人解梦，于是让人把周宣叫来问询，周宣回答说：“仪杖能够支撑病弱的人，药也能给人治病。八月一日，贼寇就会被击败。”果然，到了那一天，黄巾军落败。
后来，名士刘桢做了一个怪梦，梦中见到一条四脚蛇，盘在大门上的洞窟之中。他找来周宣占梦，周宣说：“这个梦是关于国家的，预兆的可不是你的家事。可能是有作了贼的女子被杀。”
不久，果然有郑姓与姜姓等女子因为参与了反叛而遭到诛杀。周宣向人解释：这是因为蛇象征着女性，而且蛇有脚是反常之事，这种反常正是预示着这些女子会被人杀死。
周宣的名声越来越大，最后传到了魏文帝曹丕的耳朵里，于是魏文帝宣周宣进见。在他上殿后，魏文帝看到周宣的外表普普通通，担心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准备先刁难一下他。
魏文帝开口道：“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宫殿上的两片瓦掉到了地上，这两片瓦转瞬间变成了一对鸳鸯。你说说看，这有什么征兆吗？”
周宣不假思索地回答：“后宫马上会有人暴毙。”
魏文帝一听，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他对着周宣说：“我刚才不过是欺骗你顺口说的。”
周宣却回复道：“梦代表着人的潜意识，只要你能说出口，便可以占卜吉凶。”正在此时，黄门令进来报告说，刚才后宫发生了内讧，有宫女被人杀死。
魏文帝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他又转头问周宣：“我昨天夜里梦见了一股青烟直冲云天。这又是何兆头？”
周宣暗自叹了一口气，回道：“恐怕会有一位高贵的女子蒙冤而亡。”魏文帝猛地站了起来，急忙下令派人去追赶使者。可惜来不及了，使者恰巧此时返回，向曹丕报告说，甄皇后已经按令赐死。
过了几日，曹丕又召问周宣，“我这次梦见自己摩挲着铜钱上的花纹，想把这些花纹磨平，但是它们越磨越亮，这个梦有什么预兆呢？”
周宣面带怅然之色，半天没有发声。曹丕再一次追问他，周宣才开口道：“这是陛下您自家的事。虽然您内心准备按照自己的想法操作，但是皇太后极力反对，这就是铜钱上的纹路越磨越亮的缘故。”
原来，曹丕逼迫汉献帝禅让帝位自立，作为亲兄弟的曹植却公然唱起了反调，大庭广众之下穿着丧服哭泣。于是魏文帝计划依此治曹植的罪责，但皇太后卞氏坚决不同意，魏文帝只好贬去曹植的官爵作为惩戒。
看来此次周宣又说中了曹丕的心事，曹丕于是任命周宣作中郎，为太史属下。
#04.
据传，太史可能对周宣不太信服，于是产生了考较之意。他第一次找到周宣诉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一只用草扎成的小狗，这是吉还是凶？”
周宣回答道：“你马上要得到美味佳肴了。”过了一会儿，太史出门办事，果然获得一顿美餐。
几天后，太史面见周宣：“我昨天夜里又梦到了草扎的小狗，这是什么意思？”
周宣说：“恐怕你这次要从车上掉下来，折断自己的腿，还是小心一点吧。”不久，这个人真的因此而受伤。
第三次，太史再次向周宣询问，“我昨天半夜又一次梦见草扎的狗了，这次我会遭遇到何事？”
周宣回道：“这次，你家里要失火，你最好早做打算。”话音刚落，就有人跑来告知太史家中发生了火灾。
后来，此人向周宣坦白：“其实，我之前说的三次梦，都不是真的，不过是我想试试你占梦的功力罢了，但是为什么每次都灵验了呢？”
周宣说：“这是因为有神灵在督促你讲话，所以和真的梦境没有差别。”
太史有些不服气，“可是我三次都说梦见了草扎的狗，在你这儿占卜的结果为什么不一样呢？”
周宣认真地回答：“草扎的狗是祭祀之物，你第一次梦见它，自然得到了好吃的。祭祀结束之后，我们会用车轮碾轧祭品，所以第二次你就会从车上掉下来摔断腿。祭品被碾轧之后，则被集中在一起烧掉，所以你最后一次的梦与失火有关。”
周宣的三占刍狗之梦，令人感到惊奇，同一个人同样的梦象却代表着不同的梦兆，这不是简单的凭借书本上的“知识”所能进行的判断，更多是带有心理解析和逻辑分析的因素。
再从他给魏文帝占梦的过程来探究，除了对时局有明确的认识和把握之外，甚至在解梦技巧上他还运用了心理暗示的手段。
虽然说古人的占梦术是一种唯心主义，但是我们从周宣对梦的理解上可以发现，古代的占梦者对梦都有着比较接近科学的理解。
按照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弗洛伊德的说法，梦是人类对客观以及内心环境的刺激所产生的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梦是对以往行为、思想的回溯和对未来走向的设想。
因为此时人类的大脑皮层处于休眠状态，因此梦是一种非理性，非逻辑性的心理活动的映现。占梦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对这种心理活动进行梳理，从而还原造梦者内心真实的诉求。
《隋书经籍志》载，周宣撰有一部《占梦书》（一卷），而后的《新唐书艺文志》录，“周宣《占梦书》三卷，又二卷”，《旧唐书经籍志》中也是特别注明了此书有二卷和三卷不同的版本。
据传，周宣的作品一直流传到了明代，明代之后便散佚了。现在，我们只能从陈寿的这篇文章中一窥他的传奇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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